记忆里的片儿川

又到了值班的日子，烦恼中午吃些什么。一个人正寻思着是不是吃碗面算了，一抬头，看到了很久没去的老汤面，走进去点了一碗片儿川。

面很快上桌了。清汤上猪油散成一朵一朵的小油花，不安定的飘来飘去。咸菜一簇一簇开在面条上，笋片像是茂密的花丛中偶尔冒头的叶子，期间还夹杂着少许瘦肉丝。

面条的热气冒上来，让人眼前一片朦胧。我尝了一口汤汁，鲜美爽口。

但和我记忆里的还是有些差别。

我对片儿川的记忆来自童年，那时候我们全家还在老家，距离现在住的城市不过8、9公里，但因卖掉了房子，离开那里13年，我只匆匆回去过一次。

我的老家是一个很小的镇。和每个地方总有一两个名人一样，它是竺可桢的故乡。

但竺可桢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就是一幢白墙黑瓦的老式居民楼，外面挂着一块竺可桢故居的牌匾。门常年锁着，学校会组织我们去参观。

但在那时的我看来，里面压抑的色调、嘎吱作响的木楼梯，还有玻璃罩里看不懂的东西远不如街边的油炸年糕来得吸引我。

我记忆中的小镇从来没有因为是竺可桢的故乡而发生什么波澜，它就是百度百科中竺可桢的介绍里提到的两个字，并无其他。

唯一一次让我感到兴奋的是语文课本里学鲁迅先生的社戏这篇文章，里面提到年幼的鲁迅坐船去看戏的那个地方就是我的家乡。

除此之外，我似乎没在哪里看到过我的老家。

我的父亲是个老兵，邓小平先生减兵一百万的时候他刚好在其中，于是转业回家，去了银行报到。结果他到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建房子，因为当时他分配到的银行还是一块毛地。

我家就住在银行楼上，对面是中学。学校外有一排店面。那家美味的片儿川面馆就在那里。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叫何兴面馆，顾名思义，老板叫何兴嘛。

去面馆吃面条总是和我父亲一起。如果换成我妈，就会说去外面多贵，自己烧吧。

何兴面馆店面不大。里面放的都是八仙桌和长板凳。人多刚好一桌，人少也会有人和你拼桌。面馆的最里面有个隔间，我小的时候偷偷进去打量过，里面有很多面粉，还有一个机器。父亲说那是用来做面条的。那时候我总觉得不可思议，面粉到底是怎么变成面条的。

老板何兴就是烧面条的大厨，他把灶台搭在了店的最外面，这样，经过的人都可以看他煮面。我记得灶台很大，上面有一口永远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因为生意太好，店里的桌子很快就不够了。吃面的桌子摆到了店门口的过道上。来店里吃面的男人大部分都要叫上一碗绍兴老酒，配上几颗盐水花生。老酒在角落的酒坛里，你要的话就自己去舀，舀的时候只需大喊一声：“何兴，老酒一碗。”，算是给老板提个醒儿。

我印象中何兴从来只是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应和一声，连头都不回。我至今也不知他怎么算钱的。

何兴面馆里的片儿川味道还要再浓郁一些，瘦肉的量也很大。我小的时候是“猫胃口”，这是我爸的形容。每次去吃面，老板何兴一看我跟在后面，自动会给我减量煮面。

面条是自己做的，咸菜是自己腌制的，瘦肉是特定的摊贩每天定时送来的，笋片也是附近乡下的特产，这样的组合放在一起，吃上一口，只觉得鲜香爽滑，满口留香。

夏日里吃出一身汗，感觉畅快淋漓。冬日里能吃上这样一样热腾腾的面，是再幸福不过的事。

如果只是片儿川，可能也不会让我如此念念不忘。还有一样美味，只有冬天才有，那就是羊肉骨头。

这是面馆里冬天才提供的美味。我爸把老酒热一热，要了一碗羊肉骨头。我第一次吃到就吓了一跳，原来羊肉骨头这么美味。要知道，我小时候从来不碰羊肉，觉得有一股怪味。

羊肉骨头放在一口大锅中一直煮，冬日的凛冽的空气夹杂着骨头诱人的香味，老远就闻得到，深吸一口气，感觉馋虫都被引出来了。让人不禁加快脚步，冲进店里，大喊一声，老板，一碗骨头一碗面！

不过，能去面馆吃面的日子不多。只有在我妈有事不能做饭的日子。在刚吃到羊肉骨头这种美味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希望我妈不要烧饭。

大概是看出来我的念念不忘。那天我爸下班回家，在厨房找了一个大大的搪瓷杯又出去了。回来后他一进门，我就闻到了香味。我眼睛一亮，晚饭有美味吃了。

我这种因挑食让家长头疼的小孩子难得有爱吃的食物，自那以后，我爸隔三差五会带一些回来。

自此以往难熬的冬日也变得让人期待。

我读完小学，考到了县城里的中学。我爸也在前一年调去了县城的银行，就这样，我们全家离开了我的家乡。老家的房子一开始是租掉的，过了几年就卖掉了，我也失掉了回去的理由。

后来一路求学、工作，来来去去也吃过很多家面馆的片儿川，大概是少了一些回忆，总觉得还差一点。

大约三年前，我有事去了一趟老家，只呆了半小时便匆匆离开。

我印象里那条干净的马路因周围的整改而变得灰蒙蒙的，很多房子都改头换面。何兴面馆还在那里，只是门面与我记忆中的已然不同，本想进去吃碗面，但时间不允许。

不知道面馆里的面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不知道和我家隔着一条路的棒冰批发还在不在；

不知道对面中学操场里的那颗巨大的樟树是否还茂盛；

不知道银行后面的粮站还有没有麻雀每天叽叽喳喳；

故乡的一切我都熟悉，但又陌生。

我像是故人，又似生客。

只有记忆里的那碗片儿川，一直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