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手里的沧情剑，我看着倒在血地里的少年，止不住颤抖。
师父过来抱住我，像云朵一般温柔，“没事的，别怕。”
我是极为难得的全灵根，师父说会倾尽所有让我名动天下。
所以来到不周山后，师父寻遍奇闻目录，潜心教学，我也不负所望，十五岁便超越了修炼百年的师父。
那一次师父受了很重的伤，却笑得很开心。
我早已名动天下，却不是因为我强，而是因为我的样貌。
奇丑无比。
而这些，我在下山之前是完全不知情的。
美和丑，我对这些一向没什么概念。
我已到及笄之年，需下山定亲。
对方是皇室贵族，名为倾戌，在他刚刚接管权势之际，誊宫氏起乱，誊宫氏世代相传御龙之术，战斗力极强，因此，倾戌一族需要力量支援。
而不周山此次派我下山，主要目的是与倾戌联姻，一是因为我样貌丑陋法术高强，世人皆传我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无人敢娶，而倾戌才貌双全，若是嫁与此人，便可堵住悠悠众口，不敢再闲语我一句不好。
二是誊宫氏的小皇子当初死在了我的沧情剑下，若无倾戌与之制衡，那他们的下一个矛头便是我。
其实我对这些并不关心，只知道师父让我去办的，总不会是错的。
临走之前师父交待说，山下纷繁复杂，万事先保自身，师父渡劫时日将近，需要闭关，你切记不要把任何人看得比自己重。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我在大婚当日见到了倾戌，倾戌确实生的好，以前我只觉得看着师父的样子特别舒适，如今见了倾戌，竟差一点移不开眼。
他的目光却是躲闪的。
这是我第一次想，若是自己生的美一些就好了。
我在不周山上除了修习，也阅览了不少人情世故的书籍，师父也用心教导我礼义廉耻，纲常道德，所以我能理解倾戌眼里的厌恶。
倾戌说，你早些歇息，明日便启程前往弱水，与关边战士共同抗敌。
我道了声嗯。
又想起来书上有写，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便轻轻问了一句，“夫君看我今日的眉画的可合时兴。”
倾戌似是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他只顿了顿步子，便出了门去。
我只好打了会儿坐，睡下了。
去前线的队伍并不壮大，他们一直靠智慧维持势力，拥有各种精巧的武器，威力巨大。
领队的是厚沃，他策马走在倾戌身后，我从来没骑过马，马车又会影响行进速度，便与倾戌共乘。
我在山上的时候话不多，因为每次说太多师父都会告诉我，女子当沉吟不语，方温婉可人。
我觉着倾戌与师父当是不同的，便一路问着各种问题。
我：那是何物？
倾戌：投石机。
我：如何运作？
倾戌：装上配重，转动石槽，定准方位，掷出原石，便可以一敌百。
我：真是不可思议。
我：这是谁想出来的妙计？这支座两边一长一短的槽臂真真省力不少。
我：它能弹到很高吗？誊宫氏有飞龙，能打下来吗？
我：这又是何物，看起来好大，是不是比投石机更厉害？
倾戌：……
我：你们是不是一天要吃三顿饭，还要用炽火灼烧？
我：你见过梅花吗？特别红那种，不周山上除了白色，就是梅花红了。
我：哇，快看，这里好多灵蝶！
倾戌：那就是普通的蝴蝶……
我：师父养了一只灵蝶，宝贝得很，说什么能起死人，肉白骨，世间仅一只，这里明明这么多。
倾戌：那是蝴蝶……
我：下次得叫师父过来好好瞧瞧，他肯定会高兴坏的。
倾戌：……
三日的路程本应该是紧张的备战状态，我却兴奋得很，白日里生龙活虎，晚上睡得又香又沉。
最重要的是，我看到倾戌笑了。
那日倾戌收到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一条发带，特别好看，上面纹路清晰，绣工精巧，我由衷夸赞：真好看，配得上倾戌。
他便笑了。
我却再也忘不了那一刻的倾戌。
这边与宫中的富丽堂皇，路上的湖光山色完全不同，空气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弱水上浮着大片尸首，翻过来的脸上都是扭曲的表情，水红了一大片，透着凉丝丝的诡异。
岸边的一个“尸体”突然动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说着什么，我与倾戌走近了去，俯身倾听，只听到：王上快逃，厚沃叛变了。
我与倾戌均是一惊，豁然起身时，所有的投石机已经瞄准了我们两人。
还有紧接着的地动山摇。
那是巨兽的撼动，是群龙。
我用法术控制了投石机和其他武器，却不能控制人和龙，禁书里面才有控制活物之法，修炼和使用都会遭到反噬，我偷偷习了大概，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
我唤出沧情剑，与倾戌两人抵抗千军万马和飞龙巨兽，终是敌众我寡，落了下风。
我有师父给的传音符，但是师父若是正在渡劫，贸然传音，岂不害了师父，我压下传音符，继续厮杀。
倾戌虽武术超群，在巨龙面前却吃力得紧，眼看腹背受敌，离我又有一定距离，我立马念了一串咒语。
施展了控制生灵的禁术。
所有的人与兽被定在了原地，我头痛欲裂，强行站起身来，示意倾戌抓紧时间走，他跑过来，将我背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那些被定住的人兽开始疯狂攻击，自相残杀……
我低头问倾戌，今天的眉毛画的可合时兴？
我听不见他回答了什么，接着说到，好喜欢你背着我……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了师父，还有死灵蝶。
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倾戌呢？
师父摇了摇头，山下的事你不用再考虑了，誊宫氏已退兵，并承诺百年之内不再向倾戌一族挑起战争。
你大伤初愈，好生修养。说完，他替我整理了被子便起身打算离开。
我拉住了师父的衣角，他没有转过身来，像是知晓我要说什么一样，而他现在的样子，就是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但我还是说了。
“师父，从见到倾戌的第一眼，我就打算伴他一生。他欢喜我便欢喜，他有了危险我只想不顾一切，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他的眉眼，他的发梢，师父。
我动情了。”
罢了，你去寻他吧。
那一瞬间我仿佛在师父眼里看到了失落。
我再一次下了山，直奔倾戌的宫殿，我想快一点见到他，想看看他的伤势，想问问他是否也像我一样，有了一个心心念念的人，甘愿共赴生死。
他确实有，但那个人却不是我，是当初赠与他发带之人。
她名唤烽荼，生得极美，却没有寻常美女的柔弱，她是刚毅之美。
与倾戌站在一处，是真的般配。
我看到这一切，心房的位置极为酸痛，眼角滑出涩涩的液体，倾戌拿出休书对我说，你回去吧，我不想利用你了。
我终于知道自己是有多令人生厌，连利用都不配。
第一次见到倾戌，并不是大婚当日，第一次杀人那天，便是为了倾戌。
他被誊宫氏皇子带兵追杀至不周山，精疲力尽时遇到了我，我便将他带了回去。
那誊宫氏皇子不听规劝，屡屡侵犯不周山，在一次我正值功力突破之际暗算于我，我没有控制住沧情剑，一刀致命。
师父说倾戌再也留不得，便差人将他送回了宫殿。
倾戌竟然为了烽荼不念两次救命之恩，容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拒绝了休书，对他说，我永远是你的妻子。
他有些动容，可也就一瞬间，换成了那张冰冷的表情，吾之妻，非烽荼不可。
倾戌已然用情至深，那日他收到发带柔情的样子，想必是烽荼所寄了。
我寻笔写了休书一封，扇了倾戌一掌，离开了宫殿。
几日后，听说山下极为热闹，倾戌与烽荼成婚，两大族人联姻，太平日子终于要来了。
原来烽荼是誊宫氏公主，怪不得气质超群。
这样也好，免于战乱，百姓安宁。
可战争在不久后还是来了。
誊宫族与倾戌族列兵在不周山脚下，四周飞龙环绕，机车遍地。
师父说，两大族合力围剿不周山，殊死之战在所难免，要我从密道逃出，有朝一日弑君报仇。
我问，是向我寻仇吗？
师父摇头，他们是为了山中聚灵之玉，那是能修炼成仙的关键道具。
阿巽。师父很久没这么唤我了，他说如今只有我有能力带上聚灵之玉离开不周山了。
他将我送进密道，再封死了进口。
我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这段时间的委屈和难过全哭喊了出来，一直唤师父，师父……
我面相出口下跪，对天发誓，今日若师父不测，来日我必血洗两大宫殿。
我抱着聚灵之玉沿着通道跑出，下一秒，便山崩地裂。
不周山一片血雨，誊宫氏御龙毁山。
他们很快便发现了我，我将法力聚在双脚，全力跑出了围剿。
我寻了一处偏僻之地，本想将聚灵之玉藏起来，然后去报仇。
可是自己若是一去不回，那这玉早晚有一日会落入贼人之手。
我打算将它炼化。
我从禁书上看过快速收纳大量灵力的方法，对身体自然是伤害极高的，但是待我神功练成，七日的生命足够了。
聚灵之玉的力量似乎冲破了我身上的禁制，脸上的红印消失殆尽，甚至拥有了呼风唤雨之能。
不到三日，誊宫氏被灭，满地尸骸，空中飞龙尽数灭绝。
来到倾戌宫殿，先遇到的竟是烽荼。
她死前对我说，倾戌爱的一直是我，是我溟巽。
所以在面对倾戌时，我竟下不了手。
想问他，是真的吗？
可就这一犹豫，汩汩鲜血从胸口流出，我万念俱灰。
倾戌，我救过你两次，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
一剑穿心，我虽还能反抗，留出一口气，但是已经没必要了。
就这样，去找师父和他的死灵蝶吧。
我问倾戌，如今我画的眉好看么？
没有等到回答，隐约中，有温热的液体流在我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血。
番外
从第一次被她带进不周山，我便喜欢上她了。
她不美，却很特别，给我一种安稳的感觉，让我想一辈子和她生活下去。
以至于在得知她将会下山与我成亲时，心中是多么欢喜。
那夜她唤我夫君，问我眉眼是否好看。
真的好看，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眼睛。
只是第二日就是战争，我怕自己回不来，只要你没有对我动情，那你便能全身而退。
而那束发带，是我设计好托人制作的，若有幸能夺胜，我会亲自为你挽上。
可是再无可能了。
弱水一战，你为我丧命，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只想随你而去，幸而你师父及时赶到，他说灵蝶可以让你起死回生，只是天下只有这一只灵蝶。
我不能再害你了。
那日你来宫殿寻我，见你身子恢复如初，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只是为了不让你同我受难，必须遣你回山，那一纸休书和一个巴掌，痛得我久久不能回神。
除了护你，我还要护我的子民，烽荼对我有意，所以我选择联姻，以避战乱。
只是万万没想到，誊宫氏要的不仅是我，还有不周山。
我随他们入山，想里应外合保住你，却还是晚了一步。上山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倾尽全力也没能救下你师父，烽荼以死相要，保我一命，我成为了他们的高等俘虏。
你血洗誊宫氏的时候我便知晓，离见到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好好整理了仪表，带上为你制造的发带，可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剑正穿在烽荼的心口上。
你救过我，烽荼又何尝不是待我恩重如山呢。
只是我爱你，爱那个脸上有特别的红印，心地干净善良的你。
如今回不去了。
等你斩尽天下人，那就是真的回不去了。
巽儿，别怕，我马上就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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