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娃

作者: 蠲塵 | 来源:发表于2016-04-28 12:14 被阅读0次

    下雨了,窗户上挂着一丝一丝的雨。

    哑娃坐上了去往南昌的火车,与他同行的是弟弟和妈妈。他靠窗坐定以后,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扫视了他周边的人。正对着的是一个穿着深色T恤,圆脸阔肩膀的中年男子,他正往行李架上堆他的箱子。哑娃还没来得及细瞧就听到妈妈在抱怨,“你们两个赶紧吃,吃完了把作业写完。”弟弟手里拿着凤爪呆呆望着她,没说话。

    今天是星期六,这趟由苏州出发的火车停在了常州,我因为临时买票只买到一张硬座,意味着要坐十二个小时到南昌。这个时候我想抱怨却终于不知道该向谁吐诉,只有戴上耳机,静静看着车外匆匆忙忙的行人。这时上车的母子三人坐在了与我相对的那一排,我坐在过道边上,旁边还没有人坐。再往里,靠窗的是一个年轻爸爸。她带的两个小孩,一个只12岁左右,眼睛特别干净,前额饱满,脸上还肉肉的,显出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稚气,看得出来他举动有些拘谨;另外一个小男孩,则活泼好动许多,找到座位就脱了鞋站了上去,还急急忙忙翻出妈妈包里的凤爪,自顾自吃上了,他大概是弟弟。“好辣好辣!哑娃,给我点水,快…”脸上肉肉的男孩笑着递给他一瓶水,我这才知道,妈妈和弟弟喊他“哑娃”。没多久,妈妈把行李放好,把书包里的书、作业给他俩指一指,让他们赶紧吃。这时我才注意到哑娃欠手拿起八宝粥,吧啦起来。我也就扭过头去了。

    妈妈这时也不忙着教训那两个小子了,和我闲聊了起来,我也知道了她是要赶回安义老家照顾孩子生病的爷爷。她告诉我说,“我前几天和我老公已经回去过一次,现在孩子他叔叔又说老爷子卧病在床,让我赶回去照顾。我这俩个小孩子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又只能请假,我自己也不能上班……”对她的抱怨我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只说些老人年纪大了,有个病痛也是正常,不能在这上头计较之类的话。无疑这样的答话并不是她想要听的,我们之间保持了一会儿沉默。过了几分钟,从她嘴里又冒出了一句,“把书包里的试卷和作业拿出来,哑娃”,她说得很轻,不注意听还真不知道她说什么,要不是我以为她在跟我说话我也不会听清这句话。我转而瞥向角落的小男孩,他兀自正吃着呢,哪里听到妈妈的话。妈妈有些不耐烦地把试卷拿了出来,并用眼神示意坐在中间的小男孩往桌子那边靠一靠,这样一来,哑娃那边的空间就更小了。急得哑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可不曾蹦出一个字,这让我感到很奇怪。

    就在这个时候,火车上永远的“亏本者”——推销员——来到了我们车厢,正摆开架势准备大干一场,地点就选在了我这一排。这一次她卖的是两款高科技玩具,一款是由刘谦代言的魔力板,可以靠人的立体空间感摆出各种造型;另一款是神奇小陀螺,它可以在任一支点上以任何角度旋转而不倒,甚至可以在你手指上转动,你把手翻过来让玩具朝下它也不掉。弟弟和哥哥瞬时被玩具吸引,都忘乎所以。最后在解说员的鼓动下,妈妈准备一人买一套,她觉得弟弟还小就给他买了一个陀螺,然后问哑娃:“你是要一样一个,还是只要魔力板?”从哑娃急切眼神中,我看得出来他都想要,可他说不出话,只腼腆的拿着魔力版在手上转。妈妈又向他解释了一遍:你是要和弟弟一样的陀螺,会亮灯的那种,还是拿一个陀螺和一块魔力板组成一套?哑娃啊啊的指着摆在桌子上的玩具,我听不出所以。那个推销的也很急,她一个劲的怂恿妈妈买一套,并特别不合时宜地问起哑娃的情况。

    “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怎么回事?他不会说话吗?”她说的很快。

    “嗯,他生下来就这样。”妈妈的脸色在车灯之下变黑。

    “那他这是得病,还是天生呀?”推销员又继续问道,她手中的活并没有停,还在继续折手中的魔力板。

    “哎,这里要一套魔力板,上面有懒洋洋图案的那种。”后面的人喊道。

    “哦,好的,马上。”推销员笑着走开了,好像忘了她有留下一个疑问。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车外是什么也看不见了,而车里面嘈杂人声中夹着的叹息声,我却分明听见了。我又不禁看着那个好看的小孩,他讪讪不知所措,倒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可他又有什么错呢?火车轰隆中,我隐隐约约听见了远处传来“风也倦了,云也息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我走过青春,我失落年少,我又回到我思念的天空”的吟诵声。

    时间很快走到了23点,哑娃好像累了,妈妈让他去邻座空着的两个座位上睡觉。他默默走到另一边,妈妈塞给他一件外套,并嘱咐他记得盖在身上。妈妈转而起身坐到我这一排,把位置腾出来好让小儿子能躺着睡觉。因为我之前已经睡过一觉,所以这时并不怎么困,只是穿着短袖有些冷。才想起自己包里放着一本熊培云的《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在学校还没看完。于是我很自恋的给朋友发了微信:我要做半夜的诗人,哈哈。书本里的一句一字,掀开了作者披在身体外面的心灵幕布,我故意放慢速度,感悟着悄悄绽放的生命之花。就在这难得宁静的时刻,哑娃在睡梦中不停呓语,我不知怎么用拟声词来形容他发出的声音,但我感觉他在做一个梦。我不禁揣度,他梦里遇到了什么,使他这般激动并呓语不断。瓢泼的大雨把我的思绪又拉回到书里,我低眼一看:“一个过路的瞎子,在黑暗中看见光亮。”也许,哑娃在梦中就有那个擅语者,在格桑花面前教会他说出世间最美妙的话语。

    我在这难熬的夜晚中,仿佛看见了哑娃与我的交集,而这交集是无声而纯洁的。哑娃睡了一觉醒来,眼神依然光亮,没有像我们常人般的睡眼惺忪,反倒在暗夜中格外显眼。反观此时的我,带着凌晨两三点的疲惫,在自己的座位上迷离,没有忧伤,没有神奇,毋宁只有躯体在生存。他的眼神,好似洞悉了我的一切,起身、拍拍我的肩膀、用手指了指他睡觉的座位,我竟似一把生了锈的剪刀,不知是开口还是不开口。是的,哑娃的洒脱是我额外的催眠曲,在我拒绝他的好意以后他自岿然不动,似乎在说我这种世故而矫情的“欲拒还迎”在他那根本没有用,他知道我这时候就应该睡觉,而我在这个小孩面前只能乖乖去睡觉,还小心翼翼说了声谢谢。在这首额外催眠曲的催眠之下,我睡得格外安稳,就连黎明的光感我都不曾察觉,醒来时看见小家伙的笑,我也用满足的笑回应他。

    也许,在这个湿热的早晨,我还记得昨晚车窗外夜半的灯火,是因为哑娃。我想去爱这雨过天青的浮华与纯粹,是因为爱。曾经读到朱天文的一句话,“我知道菩萨为什么低眉,我曾经遇到不结伴的旅行者。”我今后要说:“我能感受生命的美丽与玄妙,是因为我于行走中遇见爱着众生的菩萨。”

    火车到站了,我和哑娃也要各走各的路。我只背了一个包,不用收拾行李,哑娃还得等妈妈拿行李。于是我比他们先走到车门口,我顿时有种想留点什么给他的冲动,哪怕是片语只字也好。可后面准备下车的人越来越多,我被挤的越来越靠前,于是我只能离开,只扭头看了一眼。此间名为: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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