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枫树晓寒色

上世纪枫树港曾经是这一代繁华的港口，港口巨大的枫树是这里独特的景色。只是沧海桑田的变化，陆路交通的的发展，这里早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热闹繁华景象。年轻人一批一批的往外走，小镇越来越安静，港口水落石出的河流浅滩，浣衣石被敲打出清脆的声音……这似乎是已经被接受的变化。

念念便出生在这里，当女婴第一声啼哭传来，念念的父亲若有所思的在宣纸上写下“陈念”二字。他在等着这个孩子出生，然后他和妻子也要告别这温柔的故乡。念念，一听起来就像一个有故事的名字，是思念，是念念不忘。

念枫树晓寒色

念念小时候特别安静，吃饱了就睡，醒后无论看见谁都是用乌溜乌溜的眼睛望着他，一直笑个不停。每个人都忍不住去抱她，喜欢极了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祖父祖母也非常爱她，念念就和祖父祖母一起留在了枫树港。

初春，祖父会带着念念去码头看枫树港的春色，那是枫树还是刚刚长出嫩叶，爷爷会指着两岸的竹林和桃花教念念背“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念念后来果真在一个初春桃花盛开，竹林茂密的日子看见了鸭子从下游游上来。

仲春，祖父开始工作了，祖父带着念念一起穿过学校的杏花林，那时春雨正浓，祖父会教念念背“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笑着对念念说，现在的风啊，吹得不冷。

盛夏，学校的荷花也开了，祖父总会采一支荷花放在青瓷瓶里，嘴里总念叨着，等念念长大了，要带他去看最美的荷花。

深秋，红枫照亮了枫树港的的天空，火红火红的，霜叶红于二月花，都是眼前真真切切的风景。

冬天，爷爷带念念见过最孤独的雪，穿蓑衣的老人，在河流边垂钓，雪花染白了斗笠，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念念在枫树港的四季里长大，祖父教她辨别杏花、梅花、桃花。在别人家小孩子还在认字的年纪里，念念已经会被整首的《春江花月夜》《代悲白头翁》。奶奶总是嫌弃爷爷，别把你那迂腐的书生气传染给我们家念念。

念枫树晓寒色

院子里的女孩

念念听着奶奶的话，其实要传染早就传染了。在院子里长大的女孩，念念跟着爷爷识草木鱼虫，看爷爷的旧书，小院子里的时光漫长而温暖。

念念从开始读书，每个小朋友读喜欢和她一起玩。念念长得漂亮，人又安静，可是时间久了念念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时间久了，念念越来越懒得去应付这一切，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打发这漫长而安静的时光。只是隔壁张奶奶家的晓寒，是念念安静时光里的一抹亮色。

念念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晓寒总会在围墙上冒出个头。大概小孩子对被遮住的世界有着挥之不去的很好奇，念念觉得晓寒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很难喜欢笑。她对她并不排斥，反而觉得有趣，时间久了，她们就慢慢的有了交集。

两人年纪相仿，只是晓寒比念念小月份，晓寒出生时以运输为营生的张家正在渐渐萧条。晓寒的爷爷是镇上出名的水手，而晓寒的祖父和父亲在行船中为了救人双双遇难。被救的人家也曾要重金就酬谢，只是张奶奶拒绝了。他的丈夫和儿子救人从来不是为了钱，她也不能收。从那以后，晓寒的母亲也未曾出现过，只是商量的人们已经不去提起了。那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却又心照不宣。

中国人的美德在这时候反而显现出来，你的金钱不一定能堵住人们家长里短，但是你得到美德却可以为你撇去不必要的麻烦。

念念不知是为了让祖父放心，还是真的从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孩子，来打破自己的无趣。时间久了，祖父祖母对晓寒也格外的喜欢了，只是这喜欢是对于念念的附加。

晓寒总是很皮，作业也不认真的去写。在快临近中考的时候，念念就拉着晓寒一起陪他复习，美其名曰是陪她，实际上就像个小老师一样给晓寒复习。而晓寒却总是和念念插科打诨。有时候念念也无可奈何，只有在祖母给他们送吃的时候，念念会截下零食，以此为威胁，不做完题就不许吃。

晓寒总是经不住诱惑的咽口水，大概是奶奶做的东西太好吃了，那时候念念看着晓寒无辜的眼神，又狠不下心，只好让晓寒吃完零食继续写。祖父和祖母在一边看着念念，总是忍不住发笑，有事念念也会不好意思了，只好低着头不去看他们。

念枫树晓寒色

秋千伴雪飞

时间总会慢慢改变一个人，和晓寒一起的日子自在又熨帖，仿佛蔷薇的院子里就是所有的日子。当蔷薇花开满院子，爬满院子的成梁，祖父会在院子里绑起秋千。念念喜欢在秋千上看书，偶尔花瓣掉落在树上，也会任其自然。花瓣也许会偷偷滑落，也许会一直躲在书中，时间久了，书中会有淡淡的花香，爷爷对于她的仍性倒像是默许了。

小院也会因为晓寒的到来而热闹起来，植物都被晓寒感染了。晓寒的到来，念念也会不一样，念念也喜欢像晓寒一样疯一阵。那是一个不同于书里的世界，很奇妙。晓寒会把秋千荡得特别高，像是要飞出院子。风一吹，蔷薇花瓣会和秋千一起飘荡。

秋千高的可以看见墙外的行人，看见那个曾经心动的少年。那时候就像晓寒不明白乖乖的念念为什么会喜欢那么叛逆的男生，念念也不明白晓寒为什么会喜欢那个白白净净的像妈宝一样的男生。少年时的心事总可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晓寒会拉着陈奶奶，指着给奶奶看那个经过的帅帅的男生，问奶奶，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很漂亮。陈奶奶像是明白一切的眼神看着晓寒“哦……”

念念很怀念那个时候，秋千伴雪飞在一片红色的香雪海里，每个人的笑脸都如此清晰，祖父的，祖母的，晓寒的，还有念念的。

日子像风一样的过着，念念长大了，爸爸妈妈想把念念接到城里去中考，可是念念不想走，她就想在枫树湾和爷爷奶奶一起，看四季的花开花落，斯人如旧，她喜欢这里。

可是终究硬不过父母的要求，他们有他们的考量，到了那里念念可以读更好的高中，有更好的前程。离开之前，念念收拾东西，突然发现自己的东西太多了，老房子的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痕迹。父母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不用带走，到了那便可以买新的，放假还可以以回来的。

离开枫树港的前一晚，念念和晓寒牵着手在镇上的巷子里散步，当月亮从山那边爬上来，念念一直记得那晚的月色。小镇的夜晚特别安静，人家早早地就关了灯准备休息了。念念和晓寒一起并肩坐在小桥上，月光撒在河面上，依稀可见河面的波光。她们突然安静了，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在即将离别的时候。晓寒突然地沉默，让念念也手足无措了。

离别的故事

那一天，蔷薇院子里花瓣似乎也读懂了着离别，酝酿了一场离别的花雨。那一天，晓寒照旧吃饭上学，她没有去提起念念，可是她知道念念会等她，只是她不会出现。那一天，一向严厉的奶奶都允许了她请假，只是她拒绝了……

她们就这样分别，没有来得及拥抱和告别，再见也并没如期而至。在念念离开后，发生了许多事，张奶奶突发脑溢血，离开了时间，那一天念念在中考。张奶奶摊在家中地上，第二天才被发现，镇上人帮张奶奶料理后事，等晓寒考完试回来，她应该要再见一面的。

张奶奶的离去，大概也意味着晓寒的离去吧。有人说，看见了晓寒的生母回来接她了，有晓寒不知道去哪里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她们已经回不去无忧的时光里了。

晓寒离开前曾经去和陈家的祖父母告别，陈奶奶忍不住流泪的，这个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们看着她长大，真的最后是这样子吗？

念念曾经以为，她和晓寒只是彼此陪伴走一段路，分开后却总是想起晓寒的笑声，而此后的人生里她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纯粹干净的笑容。念念会给祖父话，只是提起晓寒，她们却总是欲言又止。念念只当是，晓寒没有好好学习，没有好好考试。她从未想过，这里的变化会如此大。

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她很乖也很善良，她被保护的很好。只是她终究会明白这一切，可是晓寒呢，他们要去和告诉他。晓寒走之前把录取通知书给了陈家的祖父，他们明白这一切的感情，只是这时代里，他们无法座右谁的命运。

那一纸录取通知书，在很久之后才到念念的 手里，那时已经是新年了，家家的红灯笼照亮了小镇，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念念看着门户紧闭的张家，她突然明白自己的无力。她突然嫌弃自己不够勇敢，她没有再强势一点，在晓寒需要她的时候。

枫树湾的喜事

这世间的遗憾，是爱而不得，是失去了才明白的珍贵。而我们无法弥补的永远是昨天的故事，晓寒的如此，念念也是如此。之后的人生，他们会遇见许多人，却也在许多人里明白，对方的不可替代。

念念后来还会有许多同学和朋友，他们可以一起聊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他们可以激扬文字，粪土当万户侯。只是那时还会想起枫树港的日子。

那里有爷爷带她走过的风景，那里有杏花路雨霏微，那里有秋千伴雪飞，有墙里秋千墙外道，那里有少年眉清目秀，有眉眼明媚的姑娘会唱绕河戏……

她们匆匆奔赴彼此不同的人生，那一年枫树湾有一件大喜事，陈老先生家出了个女状元。念念最终站在了她应该站在的地方，她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她永远记得爷爷都藏不住的开心，大声说着，上林花似锦，老陈家也出了女状元了。

升学宴所有人都决定在老房子办，那一天枫树湾的人家都来道喜，陈老爷子的学生也来了不少。这群人中不缺地位高的，金钱多的，只是都陈老爷子恭恭敬敬。念念陪着同学说话，还要应付家里的长辈的恭维，脸都笑酸了。那些来往的人群里，念念没有看见晓寒的身影，她应该在这群人里的，她应该站在她的身边一起分享这一份喜悦的，她应该也有一份与之相同的喜悦。

念念还是会不经意间看见晓寒的录取通知书，她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很多时候，别人以为我们忘记了，我们也以为自己忘记了，只是有一瞬间，你会明白有些人一旦出现，从此便不会忘记，属于她的位置没有人可以替代。

念念，曾在那个暑假受到一份来自远方的包裹，她知道那时晓寒的，只是地址和号码都无从查起，祖父也曾帮忙打听过，只是没有音讯。

无人的夜里，念念会在小桥上大喊，张晓寒，你在哪里？谁要你的礼物，我不稀罕。

流浪的歌谣

晓寒和生母一起离开了枫树港她是一个慈爱地母亲，只是那些慈爱已经无暇分在晓寒身上，她懂得寄人篱下的苦楚了，她明白那一年念念给她讲的《红楼梦》里的故事了。

这一切，像是早已经在她出身之后便已经埋下了伏笔，她涌入了南下的打工潮之中。其实她对这个母亲并没有感情，只是奶奶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早已经为她做了选择，奶奶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怕晓寒无人庇护，一个人太孤独，她才会一直留着晓寒生母的消息，晓寒只得遵从。她不能让逝者不安。

晓寒时常想起奶奶的话，她不准自己堕落，人最怕自己瞧不起自己，曾经有个女孩对他说，她是一个好女孩。

你听过无数的夸奖，夸你漂亮，夸你衣服好看，夸你聪明，可是终究抵不过一句好女孩来的深刻。那是打从心里的欣赏和认同。

南下的三年，亦是流浪的三年。她过着平凡的生活，但绝不平庸，老板娘很喜欢她，她值得她们的喜欢。她知道那个枫树港的喜事，只是她不敢回去，有一种物是人非，我们都不敢面对。故乡音书漫，未曾相见欢，她也不会在回去了。

那一年，她寄出了她曾经承诺的礼物，她没有忘记她们的约定，没有地址没有署名，记得的人自然会明白。

如果我们注定要渐行渐远，请你原谅我的自私，那些遗憾就是抹不去的记忆。以后的人生那么长，我真的怕你会忘记那个不够好的我。即使我们不能一起走下去，我也不想你忘记我，纵人隔天涯，你要相信我一直都在。也许忘记我，你会开心，但是我不愿意我们仅此的记忆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