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

那是他上大学后，第一次遇到一个和他打的起来的人。

倒也不是什么高手的惺惺相惜，只是两个人都一样弱罢了。

其实他很讨厌那黄色小球握在手里的感觉，那么轻，一点实际感都没有，然而敲在桌上的声音又是那么轻脆响亮。

就像爱情一样。

若不是当年高中的社办里摆了一张突兀的桌球桌，他怎么样也猜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大学的系队里。

他最高纪录是，和学长对打到一千下。

他不懂为什么学长那样优秀的人，会愿意陪他毫无技巧地一下又一下的打下去，明明他也见过学长在比赛时或是在桌球教室里的样子啊，动作敏捷地让球在两人之间飞腾，然后再夺走对手的一分。

但学长对他就是很有耐性，可以不计较输赢的让球无趣地弹跳着。

「如果你有兴趣，上大学后，来校队找我吧。」学长曾这么和他说：「如果你考上了，我可以负责带你。」

然而他终究没有考上那所大学，于是他在自己的学校里，参加系上的桌球队，挥舞着徒劳无功的拍子。

他也是直到加入了系队才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桌球，他只是喜欢有人和自己一样听着那乒乓声，毫无目的地打下去而已。于是他就这么在队里死皮赖脸的混着，既不进步也不离开。

大一下那年校际比赛，队上一个人临时无法上场，而敌方实力也不强，于是学长姐就半推半哄的要他上场，算是尝尝比赛的滋味。

他原以为自己会输的乱七八糟，但意外的没有，对方也是新手，于是他们就在剑拔弩张的场上，打了很久。

那是他上大学后，第一次遇到一个和他打的起来的人。

后来他和那人留了彼此的联络资料，常常约出来漫无目的地让球弹跳着。

他们有时是到彼此学校的桌球教室，有时是摊钱去外面借场地。他喜欢那人的微笑，挥拍时的眼神，他和他也会在打完球后，在夜晚的街道闲逛，就像高中时和学长一样。

那天，那人拉着要他一起喝酒，他没拒绝。在城里的夜空下，随着酒精渗入理智，他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

像是学长和他打到第一千球时的眼神。

像是那天他们为了庆祝而喝的那款啤酒。

像是学长喝醉时的脸上的红晕、学长紧紧勾住他时的手臂、学长的气息学长的嘴唇……学长的……

然而，他唯一拥有的，仍然是那句话：『考上大学后，来找我吧。 』

他突然明白，他甚至对乒乓球徒劳地弹跳也毫无兴趣，他喜欢的，是和学长一起面对着彼此，挥舞着球拍。

「你喜欢我吗？」那人问。

他茫然地看着那人，想起自己从来没有问出口这句话。

他想起那天之后，学长再也不理他。他想起学长之后交了女朋友，他想起…他想起……

于是他吻住他，他想起学长的嘴唇。

那人的舌头与他交缠，交换着彼此的气息，直到他想起，他永远只愿意和他打到九百九十九球。

「对不起。」

他推开他，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哭了起来。

茫茫然地回到了宿舍，清醒之后，他再也联络不上那男孩，直到很多年之后，他终于在同样的校际比赛里，和他对上。

相同的球场，相同的他们。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学会杀球了。

他想起乒乓球弹在桌上的声音，那么响亮，然而握在手里却是那么不实际的。

　

他这才发现，终于，再也没有人和他漫无目的地挥着拍子了。

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