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以来我一直认为顺产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年龄正当,身体健康,一直在孕妇学校坚持运动和学习分娩知识,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非常有信心。但事实证明,我过分低估了生产过程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一)传说中的二茬罪—— 顺转剖
凌晨零点零分,我破水了,赶紧叫醒了熟睡中的老公和老妈去了医院。值班大夫确认破水收住院,从此开始了我长达30小时的漫长生产过程。
因为有感染的风险,医生不允许我起床,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完成。第一次在床上小解非常不适应(更不要讲大便,没有地球引力的帮助,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便意),试了几次都完全找不到感觉,后来不知道是憋不住了还是精神上妥协了,在紧张中完成第一次,后面也就不在话下。
进入待产病房第一时间做皮试,抽血化验,然后根据皮试结果打抗生素。悲催的是,因为第一次皮试结果不显著,又扎了一针;第一次抽的五管血里有一管不能用,又抽了一次;抗生素打到最后快打完的时候出现了回血,又挨了一下……总之一开始似乎就注定了我的产程不那么顺利。此时自己发动的宫缩六七分钟一次,但并不很疼。我依旧淡定,用手机记录宫缩。
到了早上六点多,宫缩五六分钟一次,痛感开始明显,我已无法淡定,每次宫缩要使劲捏住老公的手以减轻疼痛。医生护士开始轮流查房,医生估计孩子有七斤重,考虑到我的身高,孩子有点大,所以能不能通过内产道顺利生产,要看我自己的努力。随后,我被推进产房对面的临时待产室,没收手机,插上尿管(查尿管有多酸爽?跟它相比,在床上尿尿都不算事儿;插管后虽然不再用考虑排尿这件事了,但是总有种排尿不尽的不适感,酸爽到无法形容)开始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生产过程。也是此时起,我与家人分开了。
宫缩痛感不断加剧,待产室没有表,我失去了时间感,因为不能起身,宫缩来的时候我只能腾空踢腿或者踢墙。跟同屋的另外两位待产妈妈聊天成了唯一的排解。这么熬到中午(听到医生说让家属买饭,我知道应该是中午了)我扛不住了要求医生上无痛麻醉,幸运地赶在医生午休之前打上了——所谓无痛并不是真的就不痛了,只是把疼痛缓解到可以忍受的地步。麻醉都是有风险的,打无痛的时候即便宫缩来袭,也要弓着腰一动不能动,因为稍有不慎打穿了硬外膜就会很麻烦。此时我已入院12个小时没有合眼——起初是有种大战当前的兴奋,后来则是疼得无法入眠。好在打上无痛之后,痛感降到可以忍受的地步,我可以吃饭和睡觉了。只可惜此时我已累的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就睡过去了。
睡睡醒醒,直到醒来时发现值班医生已经换了人,我想应该是到了晚班时间。慢慢地,宫缩的疼痛再次袭来无法忍受,我喊医生帮我确认下是否药用完了,值班医生瞟了一眼却说还有呢。我咬牙坚持着,同屋的另外两个孕妇也开始要求上无痛但久久没有人回应,猜想很有可能值班麻醉医生正在手术台上一时来不了,于是我和另外两位准妈妈只好此起彼伏地哼唧着,用尽全身的意志力也只能做到暂时不骂娘。我又开始蹬腿踢墙,瞬间懂得什么叫疼的抓心挠肝……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麻醉医生终于来了。加了药之后,我终于又能眯会儿了,其间医生护士轮流来检查开指情况,我始终迷糊着也不知道开到几指了。躺在床上吃了点家人送来的葡萄和红牛,但不知道是不是催产素的原因,吃完又都吐掉了,包括中午吃的都吐了出来。这时隔壁床中午才来的妈妈开了八指,被推去了产房,而我似乎还是进展不大。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好像天已经亮了。三四个医生护士过来,要扶我上另外一张床去对面的产房,这时我的胃再次翻江倒海,只是这一次,胃已经空空如也,吐出来的都是半夜喝下去的白水了。
护士搀扶着我进入产房,我满怀希望地以为我可以生了。一进产房医生就问我有没有信心生,我说有,整个孕期我都按照顺产准备的,就等着临门一脚呢。大夫说好。我以为战斗可以进入高潮了。没成想,在主管大夫再次检查我的开指情况后,坚定地对我的生产过程做了宣判,剖吧。我说大夫我不能再试试吗?她说我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生了——开五指后已经两小时产程无进展,还吐了三次是吗?这时候就算十指全开也没有产力完成分娩了。你已尽力,剩下的交给医生吧。
听到医生结论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出奇的冷静,虽然还是遗憾未能给宝宝最好的顺产,但我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准备手术的医护人员特别贴心地安慰我,说我的情况不冤,她当年开了十指依旧没生下来转剖了。我只有苦笑,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当妈。
因为已经上了无痛,此时只需借此通道加药即可完成剖宫产所需的半麻,我很快上了手术台。麻醉师开始跟我确认麻醉情况,好像也就是十几秒的时间,我的下身虽有知觉但失去了痛感。我能感觉到手术开始了,我听到主刀医生说,立即剖宫产是对的,你的子宫壁已经非常薄了,再拖延下去有子宫破裂的风险。随即,我听到了一声非常清脆响亮的哭声,我知道我的孩子终于平安诞生了。我听见医生说,哟,这孩子大双眼皮儿,像谁呀?没戴眼镜我模模糊糊看见孩子被抱过来,让我确认男女,让我亲吻他的头……但是,激动的时间似乎只有片刻,孩子被抱走的瞬间我觉得仿佛全身被抽空一样异常疲惫,无法睁开眼睛。我听见麻醉医生在跟我说话,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我好困啊……剩下的力气只够维持说完这句话,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响。好像又过了几分钟,我被推出了手术间。至此,在我入院后30个小时,在医生的帮助下,受了传说中的二茬罪,我终于生下了顶。
(二)这一切只是开始
回到病房,我左手绑上了血压和心跳监护,右手继续输抗生素防止伤口感染,腰后依旧带着止疼泵维持麻药剂量。我看到宝宝躺在我脚边的小车里,但我根本无法起身去看他。我听见老公跟我说话,但可能因为体力透支,对话内容我完全不记得,彻底断了篇儿,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周围已经一片安静。伤口疼的无法翻身,只能慢慢挪腾,缓解因入院以来长时间平躺造成的背部疼痛。因为还没有顺利排气,尚不能进食。好在护士中午摘掉了我的监护器和导尿管,我的左手恢复了自由。
产后第一天就在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中过去,因为有医院的阿姨帮忙照顾孩子,我还算安心,除了要不停忍着伤口疼痛反复翻身给孩子喂奶,忙忙碌碌适应喂奶和搂抱小家伙,以及不停有护士来输液换药、清洗外阴、检查伤口。直到晚上又见到老公才有力气开始回想生产的整个过程,越想越觉得后怕——原来生个孩子远比我想象的凶险艰难,分分钟有可能子宫爆裂大出血。我哭着跟老公说,太吓人了,以后再也不生了。老公点头,拉着我的手也说再也不生了。
第二天,伤口的疼痛有所减轻,我可以在病床上坐起来,在家人的帮助下慢慢挪腾双腿并下床扶着墙挪动了。但是因为腰上还扎着止疼泵,上厕所要一手提着泵,一手挂着液,很不方便,导致我第一次上厕所,输液的那只手就回了好多血。剖宫产后排气前不能进食,产后要补液,要输抗生素防止伤口感染,还因产后贫血需要输铁剂——林林总总一天要输液七袋,整个人都浮肿起来,特别是输液的手,肿的像个小馒头。后来我才知道,手术中我异常困倦的感受是因为术中出血过多导致贫血,才需要输入铁剂。铁剂浓稠,很容易输不进去,因此输不进了就要拔了针从新扎。我开玩笑跟老公说,这几天真是要把我这辈子的液都输够了。输液多到什么程度呢?产后两天我的体重竟然跟生孩子前只少了五斤,孩子七斤多不说,还有羊水胎盘至少有十斤重吧,说明输液又补回来了至少五斤,难怪整个人都浮肿了。
第三天,我可以下地慢慢走动了,我去别的病房看望一起生孩子的朋友,看着跟我同一天生但是顺产的她吃着红烧肉,而胃肠还没有恢复、排便也不顺利的我,只能每天吃小米菜叶粥。更不用说我痛苦地下奶过程,剖腹产本身下奶就慢,小家伙嗷嗷叫唤吃不饱,当妈的只能着急;而且不能起身只能躺喂,胯骨躺的生疼,每次换方向伤口都疼得直咧嘴。各种原因我产后前三天虽一直挂喂,但滴奶未有,两侧乳房全被小家伙嘬破了,依然要忍着疼继续喂,月子里的追奶过程更是各种惨不忍睹此处暂且不表以后再专门写。好在第三天身体逐渐恢复元气,开始慢慢消肿,感觉出院有希望了。
第四天,我强烈要求出院,因为在医院局促的环境下,我的排便情况非常不好,心情也很郁闷。但因为铁剂还有一袋没有输完,被医生残忍拒绝。就这样,在入院五天后我才得以抱着宝贝出院。出院那天,虽然身体还虚弱只能慢慢走出医院,但见到阳光的心情格外明媚,因为我知道,生育这一关,我终于是闯过来了。
(三)没有那么容易,才会特别让人珍惜
当小家伙温软如玉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做妈妈的意义——是曾经极度自我为中心的自己,可以牺牲一切保全保护眼前这个小不点儿的勇气;是曾经睡着了雷打不动的自己,现在即便疲惫到极点,只要小家伙啼哭一声也能立刻醒来的母性;是时刻被小家伙刷新的耐心底线,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对另一个生命承担无限责任;是真正意义上对父母家人恩情的理解和珍惜,以及对人生最终目的和意义的真切体会……
从前的我属于典型的没心没肺的乐观主义,如果不是生育,我可能不会去想,如果转剖时候我或者老公签字犹豫了而导致子宫破裂了怎么办?如果我没能幸运地走出手术室怎么办?如果不是生活在医学技术发达的今天、医疗水平先进的城市,像我这种难产是不是会更加危险……以前的我天真地以为生育是女人的本能,爷爷奶奶辈的人生十个八个也是有的,没什么大不了。而正是这一次艰苦的生育经历,才让我认识到,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我本该对生活有更多的敬畏和珍惜。但对于生育的选择我从不后悔,因为这是我的自主选择,是我要体验身为一个母亲的人生,虽然危险虽然辛苦,也都是这个小家伙带来的一切幸福和成长的副产品,不是么?比如……
——后来知道,剖宫产一般术中出血300-400ml是正常的,超过500ml算大出血,而我的出院证明写着“术中出血600ml”,才突然明白在手术中我极度困乏的感受是因为失血过多。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几十秒钟的感受,那种困到无法睁开双眼,感觉世界慢慢消散,没有了声音的感觉……那应该就是死亡的感觉吧?生育带来的这种独特体验会让我更加珍惜生命和健康,感谢上天给我的运气。
——后来老公告诉我,在产房外等待的他一开始还很乐观坚定地认为我会很快结束战斗,但随着时间越等越长,他们也越感到不安。再后来,我听其他家属说,看到我老公几个小时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无法安坐。再再后来,妈妈告诉我,老公并没有跟随先被推出的孩子,而是等到我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才如释重负双手合十,跟随回到病房。虽然我只记得那天晚上他对我说会用一辈子对我和孩子好,但这就是我能想到的人生最大的幸福——有人愿意为你冒生命危险去做一件事,而另一个人愿意用一生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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