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之物

今天来讲讲碎陶墙。

我表哥的房子所占的地，是在我外婆名下的。之所以讲是外婆的，因为我的眼睛遗传自外公，单眼皮，小眼睛，小到什么程度呢，一条线，不戴上眼镜（放大的，天生远视眼），你分不清我睡没睡觉，所以以前上课，老师们要求我戴着眼镜，眼睛大点看起来漂亮（似乎是这样？）。

言归正传，老房子拆掉以前，是有一堵碎陶墙的，墙用泥土和破陶片砌成。以前有很多老陶罐，粗砺，样子也不好看。现在能在古装剧里看见：来坛上好的女儿红。就那个坛子。酿酒酿酱油的缸也是一样。当时特别多，一坛坛堆在路边，垒得齐腰高。里头积水，有青蛙，蚊子，蜘蛛。小时候老爱往里边塞鞭炮，炸破几个算几个；小男生嘛，自然也爱往里边撒尿，有时使下坏主意，把口堵了或者掺点水，天知道谁倒霉了。

碎陶和泥土粘合得很牢固。当时我挺担心它会倒。另外三堵倒是正经的砖墙，不过也是黄泥掺点其他什么成分。砖是那种灰砖，比现在的红砖更实心，更重，所以外婆家通风不好，老有一股潮气。

外婆家分三部分，中间客厅，一边卧房，一边厨房和厕所。当时的厕所，就是俩马桶，一个装尿，一个装粪便，装差不多一半，拿出去，倒到田间的大缸，天然发酵。田间有专门的大缸，深嵌在土里，有人直接站缸沿上蹲下方便，不怕掉进去洗澡的。倒完在溪水里洗。一条小溪，拦截成多段蓄水，上游通常用来洗澡。但没人监督这个事。不过那会，一头栽进去玩就是了，哪有心思想干不干净的。

我怕两件事：一是方便时怕溅上来，二怕蚊子。

外婆家的碎陶墙一面，养着猪。马桶正对猪栏，中间的路只够两人走。厨房在猪栏侧面，用柴火烧的灶台，两口大锅，一口烧饭，一口做菜。灶台和猪栏之间是干秸秆和干柴火，一堆堆着。冬天倒也暖和。我知道你们会担心气味的问题，我只能说，习惯就好。

有的地方的碎陶墙，专门用碎陶做一个大窗，大到快半堵墙，就是用少量土或者不用土，单用碎陶，这样碎陶之间形成孔洞，光和风都能进来。实际上，风是很少进去的，内外温差特别大时会有感觉。光确实是一束束进去的。从屋内看去，你能看见几百瓣的天空碎片洒下来。

我觉得天空是有碎片的。我写过一首诗，大意是讲，从屋内看这些被分割的天空，觉得很美；反过来，天空看窗，都是黑洞洞，是看不见里面的，只能像块奶酪，里边潜伏着欣赏天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