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园毕业的暑假,小学针对我们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办了兴趣班。
我当时沉迷于《围棋少年》里的主角江流儿无法自拔,后来得知可以报围棋班,便跑去和妈妈撒娇,要求报名。
如果我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他们就会让我去试试,无论学得如何,也算是体验了一番与平时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他们二话不说给我报了班。
第一天去培训班报道,莽莽撞撞的我迟到了,我发现大伙都瞅着我。
那花白头发,看上去儒雅端庄的老爷爷就是我们的老师吧,他无奈地让我快找个位置坐下。
我四处观望,发现座无虚席,只有最后排还有个位置空着。那位置旁边坐着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她的脸蛋像个小苹果般圆润可爱,她坐得端端正正,眼睛水灵灵的,总往我这里瞟。我觉得她像极了我爱喝的旺仔牛奶瓶子上的旺仔,我就兴冲冲地往她那跑。
往后每一次我都到的很早。
那老爷爷上课时,我俩认真听,等到实践时,却总会出岔子。
我一直用白棋,而她用黑棋,等老师让我们“对弈”时,我们这组一直都是出情况最多的组。
“不!你不可以悔棋!”
“我看到你偷偷下了两个白棋了!”
“你不可以吃掉我的棋子!你就是不可以!”
这时候,那可怜的老爷爷总会跑过来“劝架”,告诉我们说:“下围棋,落子无悔,叹人生,覆水难收。”既然你走了这一步棋,就不该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可我们那时候哪知道这些,只觉得这文绉绉的老爷爷多管闲事。我气急败坏地学着《围棋少年》江流儿的样子,两指夹着我的白棋,一手托着夹棋子的那只手,狠狠地用我的白棋盖在她的黑棋上,道:“将你一军!哼!你死了哈哈哈!”
她气哭了,老爷爷也手足无措。
我和她永远是围棋班上那道亮丽的风景线。她喜欢悔棋,围棋的规则就是,你一棋我一棋,把谁的子团团围住,那被围住的子就相当于“被吃掉”了。看谁最后剩下的棋子多谁就胜。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有一次上厕所回来,看到她笑容诡谲,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此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飞奔过去一看,她把棋盘上的棋重新挪动了位置,周围一圈都是她的黑棋,而我的白棋被她的棋子团团包围,四面楚歌,虞姬虞姬奈若何。
她坏笑着在我面前一颗一颗把我的棋子从她布下的阵仗中拿了出来,夺走了它们的生命。
喔,我的子民们,我的手下们!就被她这么吃掉了!
阴险!
在我眼中,她那两只麻花辫顿时变成了蝎子的那有毒的螯,我欲哭无泪,只能忿忿不平地走到她旁边,小声嘀咕一句:“你好坏,妈妈说坏的人活不长的,要被英雄打倒的。”
我无心说的一句话,后来却宛若成了预言一般。她那时候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等暑假过去,我们升了小学,我是一3班,开学当天,我就一个班一个班去找她,后来发现她就在隔壁班,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透着窗户和我打招呼,并跟同桌骄傲地称呼我是她的手下败将。我以为她是嘲笑我,可是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看向我时那充满期待和愉悦的眼神,我却觉得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在冥冥之中,我们之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友情。
刚上一年级,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匆匆过了一礼拜,我再去他们班上找她时,同学们却告诉我她的事。
他们说她转学了。
我不相信,不知哪来的勇气去问他们班班主任,问了好久,班主任才勉强告诉我,那个女孩子去世了。
得了不治之症。
她已经去世了?
“哇”的一声,我哭了出来。
那时候的我,会因为口袋里没有零钱给路边乞讨的叫花子而难过得落泪。那时候我落泪,我知道原因,因为叫花子可怜,我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裙子,而他们却穿得破破烂烂的。
但那一次,当我得知那个和我一起上围棋班的女孩子去世的时候,我落泪,我却不知道原因。
我当时还小,什么也不懂。
不懂友情,不懂生命,我只是觉得我永远失去了什么东西。谁失去了谁呢?
是我失去了她,是她失去了我?
不,那时候我们彼此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只是围棋班上的搭档。失去对方还不至于会影响到生活的地步。那是谁失去谁呢?
她失去她的父母,但是她的父母永远不会失去她。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只是对这种失去感到害怕,因为这种失去是不平等的。
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某个地方摸黑生活,她超前走着,跌下深渊,但那里也是前程万里。她会有一个新的地址,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出落成一个精明能干的漂亮女人,再慢慢地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慢慢变老……但我们大家都不知道,所以只能给她写一封封无处投往的信,试图在某一日,洒脱的她念及往年情意,一封封信拆开来,逐字逐句读。
我想那每一封写给她的信上肯定都会有这么一句:
“抬头看看月亮吧,我在想你啊。”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们之间肯定还会有联系吧。我思故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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