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冬天,就会想到温暖。就像一想到夏天,就会想到清凉。
记忆中的冬天,总有一个温暖的火炉。
炉子上有一只铁皮壶,壶里灌满了水,发出“嘶嘶”的声响,好像火炉在唱歌。听着这样的声音,我朦朦胧胧就进入梦乡。
这样的洋炉子,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入冬,母亲就把洋炉子擦洗得干干净净,洋炉子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金属光泽。
父亲把新买的烟囱一节一节装起来,像现在孩子们玩的拼插玩具。墙上有一个圆圆的出口,拼接好的烟囱从出口伸出头去。
可别小看这些烟囱,有了这些烟囱,炉子里的煤烟就可以顺着弯弯曲曲的烟囱排出去了。倘若没有这些烟囱,是会出人命的。
那时候每年冬天都有煤气中毒事件,印象最深的,是胡同里卖香油那一家的煤气中毒事件。
我们家临着大街,离我们家不远的一条胡同里住了一户人家,靠做香油、卖香油为生。
因为住在胡同里,深居简出,平时很少见到他们家的人,但是能闻得见香味儿。虽然隔了半道街,还是能闻见从他们家方向飘过来的香味儿。
可真香啊!不是花香,不是饭香,是扑鼻的芝麻香。小时候家里做芝麻盐,把芝麻炒了捣碎散发出来的就是那种香,可以飘到老远。
他们家的香味似乎更浓烈,缭绕不绝,我经常站在院里不动,使劲吸着鼻子,好吸进更多香味儿。
就是这家发生了煤气中毒。中毒的是妈妈和孩子,好像还不止一个孩子。爷爷奶奶不和他们一起住,孩子爸爸那天也刚好不在家,他们因此躲过一劫。孩子和妈妈早晨被人发现从房间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一家几口的生命,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事后他们家的爸爸和老人哀恸的哭声,响破了整条街。
这样的事每年都有,有些甚至会更加惨烈。每当听到类似事情,都让我对火炉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畏惧之感,似乎那不是取暖设备,而是索命的工具,随时能把我的命带走。
每晚躺下时,心里都忐忑不安:“明天能不能醒来?”可是实在太困了,撑不住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活着,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围炉夜话”在我心里一直是一幅美好的画面。冬日的夜晚,在县城上班的父亲回来得比较晚,我们姐妹常和母亲围坐在火炉旁,一边闲聊,一边烤些花生或者馒头。
如果头天晚上把馒头放到炉子里,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可以吃到又脆又香的馒头了。但是一定要起得够早,不然馒头就被哥哥或姐姐们“先下嘴为强”了。
冬天,因为冷,格外需要食物带来的温暖。
朱自清在他的《冬天》里写到最让他难忘的,是一“小洋锅”煮着的白水豆腐:
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朱自清《冬天》
童年的白水豆腐,热腾腾的,带着温暖的记忆,温暖着已近中年的朱自清。
在我看来,寒冷的冬天里,最暖人心的莫过于一碗热腾腾的粥。
煮粥,常令我有回家的感觉。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的人,倘若一进门就能嗅到粥的香味,看到炉子上正在煮着的一锅粥,那颗流离失所的心瞬间就安定了。
读研时,宿舍查违章电器很严,一经发现随即没收,我东躲西藏终于把电饭锅留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了能每天自己煮一碗粥。
扬州的冬夜很冷,因为没有亲朋相伴,显得更冷了,可是煮上一锅粥就两样了。看着沸腾的热气从锅里冒出来,粥香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萧索的内心也变得富足安定了许多。
如果再有一块煮熟的红薯佐粥,最好不过。喝一口粥,吃一口香甜软糯的红薯,浑身都是热乎乎的。
“闲时立黄昏,笑问粥可温”。粥给人的精神慰藉,远胜过物质安慰。一个家里可以没有大鱼大肉,但不能没有粥香,那是家的味道。
粥最近一直很想念小时候母亲煮的窝窝头。那窝窝头用白面和玉米面和成,捏成小巧的窝窝状和粥一起煮,煮熟盛在碗里时,像一把倒扣的伞,满满的温馨可爱。
这样的窝窝头,我一顿能吃一个。吃一口窝窝头,喝一口粥,窝窝头粘粘软软,粥暖心暖胃,如佳缘良配,缺一不可。
我喜欢煮粥,尤擅长煮南瓜粥。遇上好南瓜,不煮一锅南瓜粥简直是暴殄天物。煮得次数多了,渐渐有了经验,凭着直觉,就可以调配好水米比例,最后把刮了皮的南瓜切成小块儿放进压力锅里。
“叮——”粥好了!掀开锅盖,粥香弥漫开来,用勺子轻轻搅一下,南瓜融入粥的怀抱,彼此拥抱融合,成了一锅黄澄澄的黄金粥。
喝一口粥,绵绵软软,有着南瓜的香甜和稻谷的清香。这样的南瓜粥,孩子能连着喝上两碗,因为,“太好喝了!”
能品出粥味香甜的人,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的人。“繁华落尽见真淳”,粥香里有五谷的自然清香,是自然的天然味道。
爱一个人,就在寒冷的冬夜煮一锅粥等他回来,让他进门的瞬间就感受到家的味道,那是爱的无声表达。
冬天是一个缺少花的季节。花朵们大多无法忍受冬天这么寒冷的天气,舒适的温度才能让花们开放,就像美女大多爱娇,需要护花使者的温情呵护一样。
有一种花,却可以在寒冷的冬天开放。
大学时的一个冬天,我去给一个中学女生补课。女孩高高壮壮的,衣着打扮很朴实,人不太聪明但很听话。
我们在女孩奶奶家里补课,虽然有暖气但是不够热,屋里还是很冷。课上到一半儿的时候休息聊天,无意中看到客厅桌上摆着一株从没见过的花。
不是剪得齐齐整整的插花,是从瓶中长出来的花。
透明的玻璃瓶,长长的脖子,大大的肚子,盛了半瓶清水,从清水中弯弯曲曲长出一株花。
透过玻璃瓶,可以看到那支花袅娜地伸长了身子,从细细的瓶口钻了出来,在分开的枝叉上开出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
在冷气逼人的房间里,这花透出一股凛然的洁净,有着一种让人不可轻视的淡然之美。
看到这花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它。
“这是什么花?”我充满好奇地问。“白菜花。”孩子的奶奶告诉我。我不禁讶然:“这是白菜开的花?”
之前从没见过开花的白菜,也从没想过白菜能开出这么美的花。
那白菜,价格低廉,到了冬天遍地都是,也能开出这么美的花?久久难以置信。
那株朴素的白菜花给我带来的震撼,竟然超过最美的花朵带来的惊喜。
一直以为白菜是最普通甚至最卑微的一种蔬菜,毫不矜贵,到了冬天,一车一车的白菜被廉价出售,人们毫不怜惜地剥去外面一层白菜叶,丢到大街上。
即便被做成菜,白菜也不是招待贵宾的佳肴,难登大雅之堂,顶多是家常菜里最普通不过的一盘菜,聊胜于无的存在。
白菜,从出生就注定了被漠视的命运,寂寞地生,静默地死,像极了芸芸众生中每一个平凡的你我。
但就是这样的白菜,也能开花?而且是这样美丽的花!
那种震撼一直延续到现在,它让我懂得:每一种生命,不管多么平凡,都有璀璨的一刻,哪怕平凡如一棵白菜,也有最美的一刻。
都说女人如花,花期短暂,一个女人,如果在人生的严冬依然能绽放美丽,还用惧怕岁月的流逝、红颜的老去吗?
冬天,是这样一个季节,连花朵都与众不同。冬天开的花,在美丽之外更多了一份让人敬重的品格。
冬天,没有春的繁花似锦,没有夏的勃勃生机,没有秋的高贵华美。
冬天,是平淡的、静默的,却不是冰冷的、乏味的。
冬天,在寒冷中深藏着温情, 在静默中蕴藉着力量。
心有温暖,冬天也不觉得寒冷;心向阳光,冬天依然可以绽放美丽!
2022-1-2
白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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