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神剑记 · 第五回 湖光山色两奇遇(上)
且说何易伴着萧葡与蒋雪映,三人将就休息一晚,第二日便启程寻路去那杭州府。三人一路经长荡湖到太湖,见此地景色极佳便驻马观赏,蒋雪映虽自小长在扬州城,于这番湖上烟波浩渺,落霞飞鸟,渔舟唱晚之风光也是从所未见,三人均感于美景而流连盘桓。萧葡道:“易哥与我虽比之寻常农家孩童多识得些字,但遇这般美景仍说不出话,不由艳羡文人骚客,遇美景便写绝句,有感怀就诵骈文,我却只能不住夸赞。”何易笑笑不答,他始终便对诗书不甚有趣,是以也不觉遗憾,蒋雪映听来对萧葡道:“你却不必理那纷繁章法,有什么便说出来,增增减减兴许也成得了佳句。”
萧葡久久为难道:“倘若真能如此便好了,岂不是谁都写得了诗?”蒋雪映道:“你不试试却怎生知道?”萧葡点头沉思起来,不一会开口道:“南行过客遥行疾,偶见湖光马蹄徐。水作天来天接水,水作天来天接水……”萧葡到此实在接不下去,便重复这一句。蒋雪映忙续道:“水作天来天接水,烟波胜火鸟如鱼。”两人说罢一同拍手笑了出来,两人本就是少女玩闹,也并非真正吟诗,便只图一时快活,是以全不管平仄章法。
哪知这时三人身后竟闪出一公子打扮人,这人拍手向三人而来,走近前来一拱手道:“小可复姓青阳,单名一个方字,闲居湖上,见两位姑娘才情甚高,不由驻足,斗胆请教姑娘芳名。”只见这人披一身绸缎蓝衫,蹬一双乌皮长靴,满面神采奕奕,行止风度翩翩,萧葡拱手回礼道:“不知青阳郎君所问何人。”
那青阳方笑道:“便愿先闻姑娘雅号。”萧葡一指何易道:“郎君需先问我兄。”青阳方便对何易拱手问道:“请教贵姓大名。”何易直道:“敝人何易,自登封一路南来。”两人互行一礼,青阳方转而问萧葡道:“姑娘此番便可说与在下了吧。”萧葡又一指蒋雪映道:“郎君需再问我姊姊。”蒋雪映笑道:“不劳烦郎君相问了,小女子拙姓蒋,名唤雪映,江都府上人士。”青阳方行一礼道:“谢蒋姑娘成全。”说罢便又转身问那萧葡,萧葡这次没人再来推脱,便道:“小女子萧葡。”
青阳方终问得三人姓名,道:“小可向来喜爱结识文才武雄,见三位便欲诚心结交,愿三位肯来寒舍盘桓,也好畅叙文武乐事。”何易本欲推脱,哪知萧葡抢上答道:“如此便请青阳郎君费心了。”青阳方喜道:“好说好说。”接着便领三人走至湖边,正有一小船候在湖边,四人上船,艄公便起了锚向湖内划去。
船行得不多时,萧葡见离岸越来越远便向青阳方问道:“青阳郎君却是住在水上吗?怎生离岸愈发远了?”青阳方笑道:“姑娘到了便知。”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船行至湖当中,四面望去,血红残阳将天与水全染得金红烂漫,水面烟波尽数为残阳晕得一片艳红,仿若天边落霞红云。便似船行在天上一般,已是水天颠倒,分不得何处是水何处是天,偶尔掠过的水鸟竟真叫人分不清究竟是鸟还是湖中大鱼。青阳方不由叹道:“好一个‘水作天来天接水,烟波胜火鸟如鱼’呀!”萧葡与蒋雪映听来互相看看,不禁笑出声来,萧葡道:“郎君倘若喜欢,便拿了去,反正只是我俩随口胡说的。”那青阳方一拱手道:“萧姑娘当真如此说,青阳某人感激不尽。”萧葡点头道:“那是自然,青阳郎君不必多礼。”
说话间船行至湖心一处小洲,这洲上却建着一处不小庄院,雕梁画壁颇为精巧,亭台水榭又甚是繁华。四人小船正泊在这小洲旁,青阳方伸手指向洲上道:“三位请,此处便是寒舍。”何易向庄院中看去,被这宏大又极精致的宅院所惊,不由赞道:“青阳兄潭府颇是宏伟,我三人实在打扰了。”青阳方忙谦道:“何兄说笑了,三位肯光临寒舍,便是我青阳某人一大荣幸。”
青阳方引三人上了岸,又一路在这宅院中穿行,过得三进庭院,到得一处后厅,青阳方道:“三位且在此稍歇片刻,我去吩咐菜肴,今晚定要与三位喝上一顿美酒。”何易三人拱手道:“不必麻烦。”三人进了这屋中,见已摆上三张木椅,围住一张圆桌,桌上摆了各色点心水果。
三人分别坐下,何易低声道:“咱还需赶路,却又在此耽搁。”萧葡答道:“此地山水如此美,便耽得两日也是值的。况且咱一路来也太疲惫了,那杭州已近在咫尺,便盘桓两日也无妨。”何易摇头道:“我却怕咱又中了什么计。”萧葡急忙道:“我看这青阳郎君好得很,确是诚意相邀,哪会中什么计。”蒋雪映也附和道:“易哥不必多虑了,此时天色已晚,本就该找客栈歇脚了,便在这青阳郎君宅中暂住一晚也没什么不妥,我看此地安全得很,定不会出什么事的。”何易只好点头不再作声,却剩萧葡与蒋雪映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一个佣人来叩门,那人进来道:“酒菜已备好,主人请三位移步正厅。”何易等站起身道声:“多谢。”三人便随这佣人一路走到这庄院中的正厅,比之方才那后厅却恢伟得多,厅上装饰也极尽精巧,墙上又挂满字画,便涌出一股雅气来。三人刚迈进这正厅,便见青阳方迎面走来,他走近便躬身赔礼道:“小弟未能亲自到后厅请三位,还望见谅。”何易等忙道:“青阳兄不必在意,我三人能作青阳兄府上客人已是荣幸,这种小事怎敢劳烦。”
青阳方道:“酒菜虽已齐备,但小弟愿先将一物示与三位,请随我来。”说着青阳方将三人领至东书房,将桌上一物拿起,却是一副写意山水,画中便是来时这太湖上夕阳西下时,残阳如血,烟波纵横,飞鸟渔舟之景。画面左侧却是一叶扁舟,舟上立着四人,虽不辨容貌,但分明便是青阳方、何易、萧葡与蒋雪映;画面右侧看来,正提着萧葡与蒋雪映两人所吟“南行过客遥行疾,偶见湖光马蹄徐。水作天来天接水,烟波胜火鸟如鱼”的诗句,笔力刚劲又不失洒脱之态,书画融为一体,确是佳作。萧葡看了拍手赞道:“青阳郎君实在画得一手佳画,又写得一笔好字,书画相融,与郎君之翩翩风度实在相称。”青阳方谦道:“实乃两位姑娘作得佳句,才使小可念及这良辰佳景,姑娘若喜欢便送与了姑娘。”
萧葡自幼虽长在农家,对书画却甚是喜爱,此时知可得这画,心中便喜了,开口道:“当真可送与我?”青阳方道:“诗是姑娘的诗,画自然也是姑娘的画,小可只代笔罢了。”萧葡笑道:“如此便太好了。”萧葡本就生得明眸皓齿,颇为婉丽,此时笑来又更显娇态。
青阳方见萧葡喜爱自己画作心中也喜,但想到不宜在这书房中多耽,便道:“姑娘的画,还需待小可加以装潢,此时还是先移步正厅,请三位尝尝我庄上酒菜,我四人也好畅叙一番。”说着四人又走回正厅,拐过屏风进到厅内,便见一张大方桌,桌上摆满各色精致菜肴,不乏山珍海味,何易见了道:“多谢青阳兄款待。”青阳方回礼道:“何兄不必客气。”
说话间四人分宾主坐下,青阳方举起酒杯道:“今日承蒙三位作客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小可虽文才武略不高,却颇好结交同道中人,今日得逢三位实乃人生一大幸事。”说罢他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何易等也举杯喝了,一旁佣人忙上前将四人酒杯重又斟满。何易捧起酒杯道:“多谢青阳兄劳神款待,我三人多有打扰,还望见谅。说来文才武略,青阳兄定是全高于我三人,能得青阳兄青睐,实在是我三人之幸。”说罢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其他三人也随着将酒喝了。如此客套两番,青阳方道:“何兄不必多礼,我听三位自北方而来,路途遥远,却是为何?”
何易正色道:“不瞒青阳兄说,此事却实在痛心。葡妹与我父母均为恶人所害,我俩欲报这父母大仇,偏偏那恶人武功高强,我二人根本不是他敌手,便寻路杭州找一位武林高人,愿能拜那人为师,练就高强武艺,才可报这父母之仇。我二人一路向南寻来,在那江都府遇上蒋姑娘,便一道南行,恰巧今日途经这太湖,才遇上了青阳兄。”青阳方听了早怒,一拍案道:“这般恶人,必是得而诛之,何兄,小可武艺虽低微,也定要助上一臂之力!这恶人武功高强,敢问却是何人?”萧葡此时也已是一脸正色,抢道:“这大恶人便是九春宫主唐锺。”哪知这时蒋雪映一怔,问道:“确是唐锺?”原来蒋雪映先前只知二人有父母大仇,却不知那仇人是何人,此时听到唐锺姓名,不觉心中一紧。萧葡见她这般反应,心下不明,问道:“姊姊却识得此人吗?”蒋雪映忙摇头摇手道:“我不识得,只这唐锺二字我幼时曾听娘提起过很多次,说些什么我已记不真切了,后来我大些娘就没再提过。不过现在依稀想来,娘每次提起都咬牙切齿,想必定是有什么过节。说不定,说不定……”说到此处她不敢再说下去,眼中泪水已不禁闪出,萧葡与何易知她娘死得不明不白,此时也懂了她话中意思,均心中随她一同痛苦,萧葡坐近她搂住她肩让她靠上自己,小声安慰几句。青阳方见状心中也已明了,便又一拍案道:“这九春宫主,小弟确曾有所听闻,江湖上传言此人行事古怪,但在这乱世中却秉持刚正不阿的凛然正气,哪知竟是这般杀人如麻的极恶之徒!易兄、葡妹、雪映姊姊,我虽力微不及,但一心却愿做大义正事,这仇便也算上我青阳方一份,我定出上一份力来!”这番话说来掷地有声,何易、萧葡和蒋雪映不免为之感动,此时青阳方已与三人互称其名,抛了那繁礼,四人均一心激漾,在这席上品菜饮酒,一时间顿感豪情万丈。
何易三人从未喝过这许多酒,只今日似将月余来所积压的愤懑一并释出,不觉一杯一杯喝得身体已觉飘忽。那青阳方与何易一般年纪,此前也只小酌,今晚便也喝得头重脚轻。四人醉意渐浓,是以胡言乱语一番,无非便是报仇雪恨、义薄云天一类的痛快言语,不时四人抵不住酣意,便由佣人搀扶分卧房各自睡下了。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四人朦朦胧胧从酒中清醒来,一同吃了些糕点瓜果充饥,青阳方便领三人重又踏进昨日那书房中。萧葡欢喜得很,她本就喜欢诗书绘画,少时常见爹爹独坐案头,提笔挥毫,一张白纸上便现出苍劲古树、挺峭山峦来,不由得便看痴了;后来爹爹也教她些书画,虽不常教,但她多少胸中也略通了,加之自身尚有天赋,是以其实不止兴趣极大,于书画中的意境品格,已能体味得出。蒋雪映见萧葡兴致极佳,心中也满怀期待,她少时虽家贫,但她娘却似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诗书琴画也皆精通,她便也都学了些,是以也能提得起兴致。只何易自幼便从未以此为有趣事,此时自然也没什么兴致,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三人进了书房。
昨晚四人虽也到过这书房中,只那时是青阳方将自己所作的画示与三人,并无引三人看书房中所藏字画之意,萧葡虽心中想看,但于这礼字便只得作罢。今日却不同了,一迈进书房,萧葡便环顾一周,见这许多字画,心中更是欢喜。
当先所见的是些山水写意,虽算得上佳品,但不免有些索然。一一看来,萧葡、蒋雪映与青阳方三人每幅均品评一番,却也添了不少欢愉,一个多时辰下来,三人兴致更浓。
四人接着向书房里走,这书房内却套着一间内室,尚有很大空间。四人拐进内室便先见一副竹林少女图,画中山色莽莽,竹林葱葱,雨过明月初露,一径溪流潺潺沿山而落,溪旁三少女追逐奔出,均怀抱一木盘,显见便是濯衣归来;三少女脸上均笑得欢快,当先一个回头瞥向后两个,脚上却迈开步子向前跑,中间一少女与她已咫尺近,伸着手似要拍上去,却掩不住身上的娇态,最后一个离前两个有着几步远,低下头边笑边迈个小步子。这画景幽远,人活泼,让观者似置身其中,那竹叶娑娑之声,溪流淙淙之声,三少女嬉笑打闹之声均已盈盈入耳,不由心旷神怡。萧葡赞道:“先前所看山水虽佳,但不免落了俗套,这竹林少女图却灵动得很,又恬远意幽,令人想起王摩诘‘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诗句来,禅意静谧,是得好画。”蒋雪映亦点头称是。
青阳方见二人喜欢便道:“谈及这王摩诘,我倒尚藏着几幅好画。”说着他便领三人复向里走去,片刻停下,却是一檀木架,架上放着一轴手卷,青阳方拿起转身轻放在身后案上,缓缓展开。萧葡与蒋雪映见这般架势便知这画定不简单,是以目不转睛看去,先时见一山水,却不似外室中那些陡崖落瀑,一味求壮求险,而只取山中一景,明月老松,清冷幽静,又见远山略施起伏,观来禅静得很。青阳方再继续展开那卷,却是一首提诗,诗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正是王摩诘《鸟鸣涧》诗。蒋雪映道:“这画确是王摩诘所画?”青阳方点头称是。萧葡道:“那确是不得了,想来这般意境,定是王摩诘了。这诗却是何人录的?”青阳方答道:“是我祖父。”萧葡点头道:“先祖字体挺拔,定是内有气节外显刚硬之人,而字中锋尖消隐,又见仁厚之格,定也是位豪杰了。”青阳方忙拱手道:“不敢。”而后继续展开这卷,方才诗后却又是一幅画,亦是山中一景,画是幽竹抚琴图,竹树凌乱,抚琴人却悠闲抚琴,遥望远山,丝毫不以为意,人物之淡泊由此得见,其后跟着提了王摩诘《竹里馆》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萧葡看到这时已沉默良久,而后道:“这王摩诘画观来果真悠远禅静,我却不敢妄加品评了,想不到你竟藏着这样好物在里面。”三人一同笑出来,青阳方将画卷收好,重又放到那檀木架上。
四人继续看,其间又得几幅绝佳书画,不乏薛稷、颜鲁公这般大家真迹,萧葡一一慨叹,笑道:“你这书房中却似皇宫般藏了这许多上品。”说罢,几人又一同笑。最后四人行至内室尽头,整面墙便只挂了一幅草字,这字初时尚能辨出,写的是:“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读至此处,纸上文字便似游龙般飘忽难辨,所幸萧葡曾读过这诗,也能随着读下去,便道:“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再到这里,纸上笔法又陡然变了,便似神工一般,萧葡不禁看得拍手叫了声好,接着念来道:“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亦应西北流。”至此诗毕了,萧葡从头又读一遍,思绪随诗亦随字翻荡万千,竟为之神醉,不禁又拍手叫了声好。何易见这草字豪狂不辨,奇道:“这字潦草,你竟读得出写些什么。”萧葡还未从沉醉中回过神,蒋雪映便替她答:“这字录的是那诗仙李太白的《江上吟》,葡妹大抵曾读过这诗,是以能随着念出来。”何易点点头不再说话。
良久,萧葡开口赞道:“真是绝妙!开篇两联虽草却透出一股翩然于世的绝尘之状,便真似散了发,持了木兰枻,乘了沙棠舟,从江上划到了天上去;中间这两联陡然飘若惊龙,又似剑舞,颠狂不羁,似得意至极,与这太白诗真个相辅相成;末两联又如那拔地而起的俊峰入云,似酒酣正浓时目空一切的不羁之态,能写出这等佳作,定是借了神仙之手,妙绝!妙绝!”蒋雪映点头道:“加之诗也是绝佳好诗,这字便更增一层。”萧葡道:“正是,太白诗确世所难及,但倘若要我从这诗与字中分个高下,我却宁觉这字胜了太白诗一筹,不光将诗中情物表现得淋漓尽致,比之原诗又多添了一态颠狂,但就算这般尚字字不失笔法,实在如有神助。”
青阳方听萧葡不住夸赞这字,不由得意问道:“葡妹可知这字何人写就吗?”萧葡见这幅字虽裱得精巧,却没个落款章印,便略一想大胆猜道:“我看这样字,除了那草圣张旭怕是没人写得了。”青阳方拍手赞道:“葡妹真好眼光!”萧葡叹道:“我曾听爹说这草圣张旭的字,寻常人能得只字片言便以为至宝,小心珍藏,乃至留以传家,你竟能得这整整一幅,实在幸运至极。”说到此处萧葡不由想起爹来,心中悲情又起,但想来此时不该是伤心时,不好打搅了他三人情致,便又咽了下去。
至此这书房中所藏书画就全看完了,四人说笑着走出来,此时阳光正好,春景融融,萧葡便提议四人再到那太湖上好好赏玩,蒋雪映与青阳方也来了兴致,均满口答应。那何易虽不似另外三人那般兴致,但见此时风光确是难得的好,也欣然答应了。四人这次全不要了艄公,撑一小舟就在湖中随性漂荡,这太湖三万六千顷,水面广阔,四面遥望,但见湖平如镜,春晖暖柔,湖中小洲嫩柳抽枝,芳草初生,远边排排丘陵似柔波荡漾,不时见群鸟来去,确是幅草长莺飞的盎然春景图,四人看了心中惬意舒畅。
初时撑小舟的是青阳方与蒋雪映,二人在这东南水乡长大,是以撑船游泳均不在话下,何易与萧葡却在中原生长,于这两件事都觉新颖,于是萧葡道:“易哥,换我两个来撑这小船吧!”何易此时玩心也起,便即答应了。青阳方与蒋雪映把木棹递给两人,并将撑船方法说与他们。何易与萧葡学着刚才所见的样子划了起来,哪知两人木棹一入水划动,这小舟便开始原地打起转来,奈何怎么也不能直线前行。他二人不知何处不对,本以为这撑船是件简单事,哪知做起来却不简单,蒋雪映笑道:“你二人这般撑船,咱便在这太湖上老死了。”萧葡羞道:“我打小便在陆上,哪会撑船。”蒋雪映边笑边将这划船方法从如何持这木棹到怎样调控方位一一详细讲给两人,两人慢慢尝试,终于能使小舟按心意划动,虽速度不快,但至少方向已控制得住。二人一开始窥得门径,便越划越起劲来,但毕竟两人对这划船之事不熟,时间一长又显出错处,徒用大力,船却越行越缓,最终又成了原地打转,何易叹道:“这撑船果真还是件难事。”青阳方笑道:“你两个且不需用这样大力,轻轻划,却好过这般。”两人听了点点头,便放松了力气,果真这小舟又听使唤了起来,原来这划船的关键却不在使力大小,而是那木棹与水两者间的作用,对他两个初学之人,倘若心急起来,使了大力却忽略了木棹与水的作用,便是徒劳,此时放松力气便更能注意持棹之法,是以效果好了许多。两人这次却是渐入佳境,已能按心意掌控小舟去向,虽快不得,但已算学会了撑船之法。
四人在这太湖上划船赏景,不觉到了午时,腹中渐渐饥饿起来,便转头返回了洲上宅院,此时厨中伙夫已备好了午膳,四人回到正厅便即吃了起来。今日这一桌饭菜却不似前夜那番以山珍海味、希奇丰盛为主,却是一半的苏帮菜,一半的蜀菜,一半甜香,一半辛香。若说这苏帮菜自是应该,此地正是那苏州境内,但这半桌蜀菜却不知有何缘故,蒋雪映问道:“这一半苏帮菜,一半蜀菜却有何讲究吗?”青阳方道:“讲究倒没什么,只我自幼吃蜀菜,十几年来便成了习惯。”萧葡又问:“这深宅大院除佣人伙夫外怎就只你一人,却不寂寞吗?”青阳方叹道:“唉,实在说来,我也只孤身一人,躲在这湖中小洲上。”萧葡点头安慰道:“如今你却有了我三个作朋友,有何事都可说与我们,便不寂寞了。”青阳方笑笑不语,沉默一会问:“你既能从字画看出人秉性,却觉我字画如何?”萧葡想了想道:“确是一赤诚良善之秉性,可又觉你似藏着什么抱负,我却不知了。”青阳方点头不语,萧葡又道:“但我猜来,也定是些家国大事,确是男儿该有这等抱负。”这一番话,青阳方只觉说进了自己心坎,不由心头一震,但这波澜却未从表面显出,只平淡道:“哪有什么家国抱负,无非是在此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罢了。”随即四人便岔开话题,聊起武林逸事, 书画歌琴来。
如此何易、萧葡与蒋雪映又在青阳方宅中耽了两日,想来赶路要紧,终究还是辞别了。临别时四人均依依不舍,荡舟出了这太湖,青阳方又随三人行了几里,这才真正道了别,别时四人相约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再聚,才分了手。何易三人上马又踏上了向余杭而去之路,三人昼行夜息,一路无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