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婆婆说,位列仙班需要修炼整三千年,而某些资质差的小妖,则需要用上更久的时间。这句话使格桑苦恼,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一类资质差的小妖。
格桑问年迈的婆婆,那我不修仙,修仙太久了,我可以修炼做人吗。婆婆说,可以,只要你想,成仙成人成魔,都是一样。
格桑问,婆婆您这样大了,您位列仙班了吗?
婆婆说,没有,婆婆放不下一些东西,成仙需要无牵无挂。
格桑又想了想,想起从小长大的那座青山,夏天时山花开遍,冬天山体通体被雪包裹,如同换了洁白衣袍,他想起下雪时万物笼罩在朦胧中的美,想起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雪妖,树林里戏弄人的猴精,爱逞能的熊妖,自然,还有抚养自己长大的婆婆......
无牵无挂太难了,若是成了仙,岂不是这些都要舍弃掉?
婆婆,那我还是修炼做人吧。
婆婆摇摇头,
你修炼不出一颗残忍的人心。
02
格桑修行到第两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时候,才第一次出山前往人间。
他在人间一住就是两个月,两个月里,他认识了街头卖豆腐的阿邦,后坊有一手顶好织布手艺的兰姑娘,隔壁总是热情与他问候的李大娘,他开始疑惑婆婆说的话,何谓残忍的人心?
三个月后,恰逢中元节,格桑听说这是人间顶盛大的节日,连阴曹地府里的鬼都会被放出来。这天晚上的街道势必热闹非凡,几乎全城的人都聚集到中心纵横的街市上,人们大举祭祀鬼魂,开办盛会,设道场,挂纸旗,放河灯。
格桑就是在放河灯时遇到了自己的妻子。
喧闹的河边,只有一个姑娘是一个人在放着河灯,她的背影单薄单薄的,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穿的是寻常女儿家的衣裙,却有温莫名的温婉,长发在脑后随意挽了发髻,发丝垂落在细瘦的腰间,更显姿色姣好。
格桑一开始没能鼓足勇气上前搭讪,突然见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对着姑娘喊道:“小蔓,原来你还是来了!”格桑因此知道了她的名字,姑娘循声回首,也让格桑看到了她姣好的容颜。
书生喜欢小蔓,格桑一眼看出,这让他有些心烦。书生要拉小蔓同行,小蔓却一直婉拒。
格桑见此,鼓起勇气走上前,道:“小蔓,寻了你好一阵呀,这下再不许乱走了。”
小蔓和书生同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格桑。
书生的表情除了惊讶,还带着一丝嫉妒。
小蔓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可以下的台阶,但她看着格桑的脸,却什么都没说地低下了头,反倒是自己的脸先红了。
两千九百九十九年的修炼,格桑早已修炼出一副上好皮相。
格桑那一晚和小蔓逛了许久,介绍了彼此的名字,出处,作何生计。格桑说谎自己是外乡人,家中是普通的佃户,小蔓则告诉格桑,自己家中在开药铺,父亲是年迈的老郎中。至于书生,书生喜欢她已久,但老郎中觉得那书生心术非正,小蔓对他也不甚喜欢,中元节前寻了借口不与他同游,仍是遇见了他。
格桑问她为什么放出那么多河灯,小蔓回答说从前幼时家中也是一门大户,后遭遇变故,亲人尽皆亡故,只余下她和老父。中元节亦称鬼节,听说河灯可以为鬼魂所借力,直通达阴曹地府,她放的每一只河灯,都是对每一个亲人的思念,哪怕是托梦也好,希望他们可以常回来看看。
格桑想起阴间的孟婆来,那是他在修炼到整一千年时有了穿梭六界的能力,好奇心驱使他偷偷下入阴间后认识的。孟婆其实是个和蔼的婆婆,跟自己的亲婆婆一样总是面带微笑,她没有告发格桑擅闯地府,格桑好奇她手里那碗汤。
“婆婆,喝了这碗汤真的就什么都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不想忘的怎么办?”
孟婆指了指奈何桥旁边一处平台,格桑细细地看,看到上面有很多鬼魂游游荡荡:
“不想忘的,不能轮回。”
格桑此时听着小蔓的话,想告诉她也许她的亲人们都已进入轮回,只有她和她父亲这样活着的人仍然时时挂念。但他终究没有说,只淡淡地道:“会的,不肯忘了你的人,你总会见到他的。”
03
他们就这样相识相爱了。
格桑是树妖,自小在深山中长大,对于各种草药的精通超乎寻常人想象,光凭这一点,就获得了小蔓父亲的垂爱。
小蔓每日清晨都要踏着晨光入山采药,格桑不愿打破她乱她的生活,虽然若他施展身法,分分钟就能在天明之前从山中采来药草堆在药房门口,将种类繁多的药草瞬间分门别类放入药屉,这些对于他来说如吃饭喝水般的小法术,他却不愿做。
他决心要修炼成人,做个和小蔓一样的人。
小蔓对格桑极好极用心,她会留意格桑的每个状态,会在意他的想法和心情,格桑在的时候她时常面带笑意。她是个笑起来会发光的姑娘,格桑喜欢她的笑,他想尽各种办法逗她笑,为此常常做下不少蠢事。
但自从和小蔓在一起,他没有动用过一次妖术,他想着自己已经修炼了两千九百九十九年了,只要度过这第三千年,度过这一年的劫难,就可以顺利做人了。做仙的劫难是要承受天雷的劈击,但做人的劫难会是什么,格桑不知道。
情投意合,父母赞同,在距离格桑的第三千年结束还有四个月的时候,格桑和小蔓成婚了。
而格桑的劫难,就在婚后来了。
城中出现的第一个病人,反复呕吐,无法进食,七窍流血不止,三天暴亡,死时身上的皮肤结满了蛇鳞状的鳞片。
他的奇异死状引起了人们的谈论,之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短短半月,城中相同死状的人已有十余,彻底引起全城的恐慌。更让人害怕的是,有不止一人在暴亡人们咽气的当晚,目睹到过一条巨大的蛇潜入死人的屋内,吃掉死者心脏后迅速离去。
格桑看着药铺不断增加的病人,忙得焦头烂额的小蔓和岳父,忧虑万分,起先他和人们一样,认为这是一场天灾,一场人间的瘟疫,但随着事态发展,他意识到不是,他开始留意发了这种病状来药铺就诊的病人,感受到他们身上潜伏着未完全敛去的妖气。
是蛇妖,蛇妖以自己蛇毒,耗尽生人精血,取人心脏而食,增长妖力。
一个月过去,街头巷尾死亡无数,格桑眼见着上门寻求救助的人们无功而返,脸上绝望的眼神,心中难过。人们也觉察到了这不是单纯的瘟疫,而是妖物作祟,开始寻求道士与除妖人的帮忙,无奈妖物妖力太盛,道士与除妖人个个铩羽而归,人们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04
格桑决定去会会蛇妖。
晚间,他施展身法来到一户垂死的独户人家,他到的时候,病人已咽了气。他推门进入室内,看到死者浑身布满了蛇鳞,虽刚刚死亡不久,却散发出强烈的恶臭,凄惨死状让格桑心里升起怒火:妖要修行大可潜心避世修炼,互不相扰,这妖却为求速成,不惜搅乱六界秩序,伤他人性命来成全自己的道行!
陡然间,妖气乍现,果然一条巨蛇蜿蜒行来,正碰见房屋正中凝神站立的格桑。
蛇妖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格桑正被心中的怒火燃烧,不出一言,出手便是一掌,劈向蛇妖七寸,蛇妖反应迅捷,扭转身体避开格桑劈击,蛇尾顺势一扫作出反击,来来往往几个回合下来,格桑竟不能寻隙彻底置敌,但毕竟两千九百九十九年实打实的道行,蛇妖渐渐在格桑面前落了下风。
格桑终于一击击中蛇妖的头部,蛇妖一声痛嘶,受击后退的蛇头竟又突然从下方反击上来,格桑伸掌一接,后退数步,蛇妖亦已无力再攻,双方一时间俱都停下身法,沉重喘息。
格桑也已受伤,脚步虚浮,但却强撑无事,高声问道:你这蛇妖,为何不惜行遭天谴之事!
蛇妖晃晃脑袋,呕出一口黑血,随即一声嘶鸣,竟像是男子的笑声,身影虚晃,慢慢变做人形。
格桑定睛一看,竟是那追求小蔓的书生!
书生冷笑道:又是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没想你我竟是同类。
格桑道:既是同类,我劝你迷途知返,你如此下去,只能令自身邪气更盛,无法修神修仙,成人得道,纵使妖力愈来愈强,最终不过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妖,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书生闻言,笑得更厉害:成神成仙如何,成人又如何,道不同罢了,何况你拼了命要做人类,可你知道什么是人心吗?
言罢,书生手中妖法大作,飞身袭向格桑,格桑与他一来一往你攻我守之间,忽地手中光芒一闪,唤出一把长剑,出其不意地一剑刺入书生肩胛,书生惨呼一声,闪身后退,扶着伤口喘息间,化作原形全力撤逃,逃跑间对格桑道:你护着这些人类,不惜耗损千年修为,但你终究只是妖,与我一般无二!
05
格桑做了个梦。
梦里他与婆婆与小蔓与岳父俱在一起,谈天话地,一派和乐融融,突然一条巨蛇闯进来,搅乱了一切,掳走了小蔓,那蛇妖对他冷笑道:你终究只是妖。
格桑于是夜半醒来,惊觉小蔓不在身边,他找遍屋前屋后,最终在屋顶找到了她,她正蜷膝望月,背影比初见时更细瘦了些,小蔓听到声响,回头看到格桑,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被你找到。
格桑也笑了,他坐到小蔓身边,摸摸她的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小蔓害羞地笑,靠在格桑肩头。
格桑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妖的时候,也是这样靠在婆婆的肩头,在无数个夜晚沐着月光。那时候,婆婆就是他的天,而现在,他要做妻子的天。可面对行踪诡异无休止作恶的蛇妖,他找不到解毒的方法。
小蔓一声轻叹,缓缓道出她失眠的原由:你看到那些来求救的人了吗,得了病的人脸上全是恐惧,他们来时抱着一丝希望,我们却什么都做不到。他们走时,那种被绝望笼罩的痛,白发的父亲即将失去黑发的儿子,新婚的妻子即将失去自己的丈夫,甚至未长大的孩子知道即将失去自己的父母,而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言罢,小蔓在格桑肩头呜呜地哭了。
格桑伸手搂住小蔓,眼里心里都满满的酸涩,他突然想到了方法,但这方法,却是需要动用妖术,耗费自己修为的方法。格桑想着人间这一个月来的惨象,想起作恶的蛇妖,想着在臂弯里哭泣的妻子,他想做人,也想做妻子的天。
格桑闭门七日,谁都不见,七日后,他递给小蔓几枚药,脸色苍白地对小蔓说,再有患妖病的人前来就诊,让他们试试此药。
这药,是格桑耗用自己妖血凝练做药引制成,他本是千年树妖,与山中药草本为同源,他想试试他的血制成的药,是否可以解这肆虐人间的毒。
未曾想,隔天傍晚,小蔓便满脸喜色地跑来告诉格桑,他的药起效了!
格桑苦笑,原来,这就是自己修炼成人的劫数。
06
药铺的生意一日日地红火,格桑的身体却一日日地衰弱。
他的脸色不再红润,嘴唇也显得苍白,他故作无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自己的妻子。
在小蔓的不断追问下,格桑用尽所有的托辞,终于避无可避,将自己是妖的事情全盘相告,说出真相之后,看着一脸惊异的小蔓,他对她笑了笑,转身欲走,却被小蔓牢牢拦腰抱住。
格桑道:放心,我知你我缘分已尽,但药铺的药我会尽我所能地供应,直到我将蛇妖杀死的那天。
小蔓的声音却带着哭腔,她的眼泪正不断落在格桑的背上。
小蔓哭道:你以为你有多少血可以放,这么多病人,要你多少血才救得过来!
格桑闻言,泪飞作雨。
正如小蔓所言,格桑即便有千年修为,也不能提供耗不完的血液,散不尽的修为,渐渐地,药铺的药不再供应地上,除了小蔓和岳父,没人知道为什么。
人们已经习惯了靠这家药铺的药治妖病,却逐渐在这里寻求不到救治,渐渐地,人们开始了不理解,开始了焦虑。
药供应到后期,格桑的脸色几乎苍白如纸,才听了小蔓的劝,停了下来,彻底断绝了药的供应。
未曾想断药短短几日后,小蔓的父亲竟也染上了妖病,格桑不惜再耗损自己的血与修为,救了岳父一命,格桑把岳父的病被治好的消息隐瞒了下来,他静静等待着蛇妖几日后的夜晚来取人心。
几日后,蛇妖如期而至。
蛇妖知晓这里是格桑的家,格外小心,它慢速前行,一路上并未有异动,等他进入格桑岳父的房间,发现并没有死人,而格桑正端坐在床上默默地注视他,手边放着一把只有刀鞘的长剑。
你活不到明天了。格桑道。
蛇妖幻化成书生模样,对着格桑轻蔑地一笑:你已经耗损了大半的修为,仍这样狂妄?
书生双手化作利爪,向格桑猛扑过去,一爪击中格桑心脏,这一刻,书生才惊觉眼前的格桑原来只是稻草结扎的草人,稻草人慢慢褪去了格桑的容貌,变回本身,书生看到草人胸前,赫然是一张符咒,符咒上用鲜红的血书写着书生的名字。
书生顿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利爪狠抓过一般疼痛,一口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用余下的力气,迅速转身,出了房门,奔向院子,却发现真正的格桑,就站在院子当中,挡在大门前,手中握有一把修长的桃木剑。
格桑将剑竖举到额前,左手做施法状,口中念出口诀,霎时间,院落中事先被贴上的符纸瞬间尽皆从无形变为有形,光芒大作。
书生只觉周身无力,心口的疼痛更加剧烈了,他怒不可遏,抬头直直盯着格桑的眼睛:树妖,你为何一意护着人,残害同类?
格桑的声音沉稳:惩恶扬善罢了。
书生捂着心口,只觉得剧痛几欲将他撕成碎片,他突然仰天大笑,那笑声堪称惊天动地,已不是单纯成年男子的狂笑,而是夹杂有鸣的刺耳嘶吼,完全惊醒了夜里熟睡的城市。
书生自知命将绝于今夜,运起所有妖力,向格桑探出身形,猛然出击。他知道,格桑妖力损失也已太重,自己今日即便葬身于此,也要拉凶手陪葬。
格桑提起剑,也是兀自强撑着与书生过招,一来二去之间,格桑明显感觉到书生的攻击里,不仅仅有上次交手中他所感受到的暴戾和狠辣,还有着满腔的仇恨。
他不懂何故。
你以为,我无缘无故就夺人心血吗?书生怒吼。
书生跳至门廊,一个挺身回转,出爪抓向格桑面门。格桑举剑一挡,书生的手法竟极快,他见右手的攻击被挡住,左手迅速寻到破绽击向格桑,格桑来不及躲闪,竟也伸出左手,生生接下书生一爪,刹那间,手臂血流如注。
格桑立时做出反击,他右手握紧桃木剑向后一撤,剑尖一挑,一剑刺入书生腋下。书生的惨呼声瞬间响起,依然带着蛇妖特有的巨大刺耳嘶鸣。格桑几乎将仅剩的修为全部注入桃木剑,他握紧剑剑柄,剑的前身依然刺在书生身体里,他大吼一声,竟将书生整个挑起,扔了出去。
格桑用的力气极大,耗用修为极多,他想起蛇妖带来的灾难,想起小蔓的哭泣,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这一扔,竟将书生甩向了大门,撞门而出,书生重重摔跌在门外的街道上。
这时,格桑和书生才发现,原来人们早已被惊醒,正越来越多地向门口集聚而来。摔出去的书生,吓得人群一阵惊呼。
07
蛇妖曾经也是一个小妖的时候,便爱上了一个姑娘。
那时候的他在山中修炼了百年,生命里只有蓝天碧草青山,和一起修行的同类们。
那姑娘是因为迷路,才偏离了常有人类活动的山道,在山中越走越深的。蛇妖就是那时看到了姑娘,看着姑娘急得泪汪汪的眼睛,他心里的怜惜生了出来。但那时的他修为尚浅,不能修成人形,他便只能想别的方法,最终帮助姑娘走出了深山。
他就此爱上了这个惹人怜惜的姑娘,虽然那时他连爱是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他要努力修炼,早日化作人形,去人间寻找那位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蛇妖的故事说起来很简单,但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绝望。
后来他找到了姑娘,与她彼此相爱,过了一段幸福生活,不久,一场大瘟疫降临在她们居住的地方。
人们一个个死去,他尽心尽力保护着姑娘。
在那场瘟疫的尾声,姑娘生了另一种疾病,虽然病重,但并不是瘟疫,也未病入膏肓,还有得救。
但却没有人救她。
若说那时人人自危,但其实瘟疫已经明显进入尾声,近月来几乎没有人发瘟疫,可是当他带着姑娘四处求援的时候,依然没有人愿意救她,那个小城镇里仅有的几名郎中,也不曾施以援手。
更让蛇妖痛苦的是,因为城镇靠着群山,不知何时传起风闻,说蛇胆可以治疗瘟疫,人们便大肆进山,捕杀着蛇妖的同类——那些从不轻易出山,无心害人的,他的同类。人类把属于它们蛇类的天堂也变成了地狱。
瘟疫把善心吓得无影无踪。
最终姑娘病重离世了,就在他的臂弯里。
蛇妖感觉心里的某些认知和他的爱情一起崩塌了。
他回山继续修行,直到他修炼到足够强大来纵横人间,他便重新来了人间,即便千年已逝,这座城的样子和人们已经更新了一次又一次,他的心却早已在姑娘死在自己怀中、在目睹同胞被捕杀的过程中,风化成铁石。
此时此刻,人群围拢越来越多的街道上,书生模样的蛇妖摔在地上,浑身浴血地对着格桑,对着人群,简短道出了他千年前经历的故事,声音极度愤怒且悲切,格桑看到他眼睛充血发红,莹莹泛着泪光。
书生说完一切,捂着伤口喘息,一时间周遭只剩下了人们的议论,格桑一时间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他透不过气来。书生在喘息中,扫视着人群,转头对格桑讥讽一笑道:我说过,护着他们,你不值得,你终究只是妖,与我一般无二!
他最后两句把声调放得极高,报复性地说进周遭人群的耳中,一时间,人群仿佛炸开了锅般,怀疑,惊恐。
人类啊,你们以为他们给你们的解药是什么,他们怎么会研制出解药,你们喝的药,不过是这个名为格桑的妖精的血罢了,如今他不想给你们解药,药便没有了,让你们,自生自灭。
人群混乱了,议论声嘈杂得如同白昼。
就在这时候,小蔓和岳父从后宅冲到了街上。
因为担心无法保护他们,格桑白日嘱咐他们,无论如何,在房间里绝不要出来,语气严肃不容质疑。小蔓心里担心到极点,却一直遵守着丈夫的叮嘱,担心自己与父亲的露面,只会为格桑造成负担。但此刻,蛇妖已经重伤倒地,听到格桑被蛇妖指控,听到人群炸开的议论,她终于还是出来了,却不想,父亲也因心忧心急,奔了出来。
人群愤怒了。
本来同样染了蛇毒的老郎中,声称近期已无法供应出解药的这家人,他们的老郎中却此时生龙活虎地站在大家面前!
格桑愣住了,他甚至听不见小蔓在他身边向着人群奋力地辩驳,他看着人们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神色多有怨言、带着愤满。
他不懂为了这些人,他明明几乎放尽了鲜血,耗尽了修为,如今他们却咒骂着他,就因为他是个妖怪,而他给他们喝了妖怪的血。
他明明一心是为了救他们,却反被认为他别有所图。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书生什么时候突然变回原形,嘴里叼着那把桃木剑,向他一剑刺来。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蛇妖已经近在眼前,他用了十分的力气,将小蔓推至一边,而那把刚刚刺入蛇妖的桃木剑,此时也刺入了他的身体。
人类容不下异类的。
蛇妖用残余妖法发出的声音传到了格桑的脑海里,
你终究修炼不出一颗残忍的人心。
蛇妖语罢,颓然倾倒,再无动静。
格桑的身形变得恍惚了,渐渐显现出树妖的原形,这时人群更高的吵闹和咒骂,格桑几乎想听也听不真切了,小蔓崩溃般喊着他的名字奔过来,扶着自己的丈夫,泪飞如雨。
格桑不再注意人群了,他低下头凝视着小蔓,这个他深爱的姑娘,他发誓永远守护的妻子,缓缓地咧开嘴笑了。他一只手艰难地抬起来,抚上妻子布满泪痕的脸,道:杀了我。
小蔓对他哭喊着些什么,他都已经听不到了,他凝视着她,她一直在摇头表示拒绝,格桑用自己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小蔓的手放在已插进自己身体的桃木剑的剑柄上,握着她的手,用力将桃木剑更进一步,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这样你就安全了吧。
格桑想着。
这一劫,终究是渡不过去了,他也不愿再渡了。
他对小蔓仍然是笑着,嘴角流着他仅剩不多的妖血,道: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08
阴曹地府,格桑没有拒绝孟婆给他的那碗汤,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只是对孟婆说,下一世他不希望做人,请拿走他的灵根,他终生只做一颗普通的树。
只是他要生长在小蔓宅中,为她挡风遮雨,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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