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

北地总是春来晚，秋来早。

秋风吹又吹，处暑才款款至。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这样释意处暑节气，“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

夏天正式过去了。

小区里的玉簪花、木绣球花正开着呢，它们是踩着夏天的尾巴开放的花，它们到了花季，秋天就来了。还有一种米粒儿大小的小紫花，春天开一茬，秋天开一茬。小紫花又点缀草坪了，天气渐渐转凉。

每到季节转换的关口，心思细腻的文人骚客往往就想多了，话亦多。

“尘世未徂暑，山中今授衣。

露蝉声渐咽，秋日景初微。

四海犹多壘，余生久息机。

漂流空老大，万事与心违。”

宋诗人张嵲这首诗题作《七月二十四日山中已寒二十九日处暑》。处暑还有几日，诗人栖息山中，先感知到寒意，要加秋衣了。山因为海拔的缘故，季节与平底有些差异。“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上春来晚，凉却来得早。这与北地一般，北地纬度高，所以如此。诗人在山中，先早见了秋光。一个夏季鸣噪不已的蝉声气势也渐渐低微。

前几日在北屋外窗台上，看到一只虫子，全家辨认一番，确定是蝉。“北方竟也有蝉呢。”“有的，祚树蝉”。先生说。以为那蝉不胜秋气掉落在窗外等时间呢。过一阵子，孩子说，蝉不见了。“落到地上了吧。”“飞走了。”孩子拿出手机给我看之前拍的照片。是了，适才蝉在休息，它还活着呢。心里忽地松了口气。触物生情，本也人之常情。只不过，普通人是若有所思，抓不确切，而文士们却能把细微的变化表达出来。

张嵲，宋徽宗、宋高宗时期人物。主张抗金，虽然做官，也不能得志。“四海犹多壘”，是焦虑语，“余生久息机”，是无奈语。天下不太平，四海多壁垒，战事危机并没有消歇，正需要英雄人物奋发作为，忽接一句，我早已对争竞失去了兴趣。陡然跌落，何等沉痛悲哀。尾联回应四海之忧，道出“息机”的缘故，事事都不能趁心，仕途奔波，年华空耗，志向不舒，只有空悲切罢了。

诗人在处暑之前便觉出寒意，不止山中寒，心中更是寒凉吧。

唐人元稹有《处暑七月中》，记叙节序变迁，但是节气中的人却悠然自得，令人羡慕。

“向来鹰祭鸟，渐觉白藏深。

叶下空惊吹，天高不见心。

气收禾黍熟，风静草虫吟。

缓酌樽中酒，容调膝上琴。”

元稹亦写秋虫，秋风定，蛐蛐儿之类的草虫鸣叫声听得清楚。也许是别的草虫，不过蛐蛐儿最常见。无论是生活中还是诗文里。早秋已经有成熟的庄稼了，这当然是让人心情舒畅的好事情。任何人，见了丰收情景，纵然与自己分毫无关，也会发自内心地涌出喜悦之情，这是人类的进取心使然，也是人类一直葆有的善意。没有这一句“禾黍熟”，诗人后面的酌酒调琴就都没有了着落。有“禾黍熟”的铺垫，诗人的悠然便拓宽了天地，不止是“独乐乐”，应该算是“众乐乐”。

因为诗后半程的闲雅之味，前面的木叶惊风只不过是一个秋风卷落叶的片段而已。人心并没有被“惊”扰。秋高，正是气爽时。

处暑一候鹰乃祭鸟。古人惯移情，把人的情感外化在草木山川禽兽草虫之上，万物都值得珍惜和眷恋了。秋于五色为白，序属归藏，收获归仓的季节，故称白藏。元诗人写的处暑之景，应该是由眼前景推想到秋浓时候的风光了。有五谷丰登、秋实累累的日子等在不远处，处暑至，新秋至，总是喜欢多些。文人表达情绪的优雅姿态，无非就是浅酌、吟哦、弹琴种种吧。

归根到底，还是元稹心里无事，才能有这份赏节气的从容。

心里无事，才是真自在。然而，凡夫碌碌于红尘，哪里能够。如元稹般，得片时悠然，已当怀感恩之心。

今日处暑，嚼一枚秋果，炖一锅鸭汤，瞄几眼高天流云，已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