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沉默是等他说。
师父接着说:“天保心机太重,不过好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秘密。你们走了之后,我也要把这个地方销毁。”
我顿感诧异,说:“师父,你要赶我们走?”
师父说:“不是赶你们走,是你们是时候离开了……而且必须得离开。”
我说:“我还未学成你的剑法。”
师父说:“你已经学会,只是最后一道玄关未突破,突破这道关隘,你的剑法将登峰造极,而不经历江湖,你也终究领悟不到。”
我沉默。沉默就是我认可他的说法。
师父说:“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是谁,三伯是谁,山下隐居的人是谁?”
我说:“你要说,我没有必要问,你不说,我又何必问。”
师父说:“你知道三伯平时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吗?”
我说:“他养了一群鸽子。他经常以照顾它们为乐。”
师父问:“你可知道养鸽子何用?”
我淡淡地说:“因为你们依旧和外界保持着联络。”
师父说:“不错。”
我说:“你们在这里很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而你们的仇家随时准备复仇,所以你们必须随时了解他们的动态,这鸽子就是要与外界传递信息的,你说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了,是因为仇家很厉害,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他们现在准备进攻了。我想这灵虚山谷也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至少你们的仇家现在总算找到了。”
师父说:“你的确很聪慧,你和天保也有很大的不同。”
我问:“什么不同?”
师父说:“你把自己的好奇心隐藏在了内心,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做的不做,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探索着这一切,但有一点你想错了,不是我们的仇家,单纯只是我的仇家。”
我说:“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二十年之后还不肯放过你?而且你已经退出了江湖。”
师父悲痛道:“你以后就会明白,人们到底把仇恨看得有多么重。带血的仇恨必须同样用血才能洗得清。时间是不能洗清这一切的。还有一点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还活着,就不能算退出江湖。”
我顿时一阵心跳。
我问:“既然你是为了躲避仇杀才来到这里,山下的江湖客为什么会跟你到此来隐居?他们不怕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件事拖累他们吗?我一直不清楚你和他们是基于怎样的一种关系。你们显然不是同门师兄,也不可能是一个帮派,但是他们对你很尊敬,我想有两点可能,一是你曾经有恩于他们,二是,你曾经做出了他们认为值得钦佩的事情。”
师父回答说:“不是他们要跟我来的,我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住在这里了。他们的确是不再过问江湖事的侠士。我在江湖的时候,就与他们相交甚厚,后来我们厌倦了江湖的纷争,相约一起归隐,他们比我先来了一步。我去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做了之后,我才来到这里,所以我迟到了。我们只是道义上的朋友。”
我说:“这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
师父说:“我不会对你说,你也不必问。”
我说:“这最后一件事情是你杀了人,结下了仇恨,但是你却不能不杀人,因为你觉得你应该这么做,你问心无愧,而他们也很认可你的做法,也并不害怕被你拖累,他们对你很尊敬,只是因为你所做的事情合乎道义和良心,而不单纯只因为你曾经对他们有过恩情。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第二种可能。”
师父说:“你说得很对。”
我说:“你既然知道躲不过,就不怕这些江湖侠客受到拖累?”
师父说:“我别无选择,毕竟我们也过了二十年的安定日子,这已经足够了。”
我说:“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来了?”
师父说:“半个月前放出去的鸽子没有一只回来,这是他们给出的一个信号。你觉得一个平常人会注意到天上飞的一只鸽子并把他斩杀吗?而且普通人能够杀掉一只天上飞的鸽子吗?”
我说:“我们在山谷中的一切动态他们都了如指掌?”
师父说:“也不一定,只是他们这次是势在必得。”
我说:“有没有可能是外面和你联络的人背叛了你。
师父面露不快,说:“绝无可能。”
我说:“外面和你联络的是什么人?”
师父沉默,沉默就是不愿作答。
我说:“师父,你如何知道他们已经逼近?”
师父说:“我感受到了杀气,他们已经到了山谷。”
我说:“我为什么感受不到。”
师父说:“你还年轻。”
我说:“他们都是高手?”
师父淡淡地说:“我们附近有十二个人,都是剑术高手,他们的剑阵无人能破,他们十二个已足够对付山谷中的所有人,西边山上至少有三十六个,都是暗器好手,是为了防止山下隐居的人逃出。东边的山林埋伏了七十二位,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光是暗器名家,也是剑术高手。南面的山峰有二十八个,这些人也不在我们附近这十二个之下。北面有四个,被称做四大天王,这四人可以说当今天下无人能敌。”
我说:“既然如此,我们无论如何也是出不去的。”
师父说:“我今天叫你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密道的所在。”
师父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墙壁前,将书架前的蜡烛取下,走到另一扇墙壁前,他将一本书取出,按了一下书架上的一个机关,一道暗门晃的一声开启,里面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
我说:“这条密道你来的时候就存在了,是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挖的,因为你去做你的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为你准备了这一条退路。因为他们知道,无论你躲到哪里,仇家都不会放过你。”
师父说:“你是如何猜出的。”
我说:“这很简单,假如我记事的时候,有这样一个暗中的工程,我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心意,师父,你应该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师父说:“我留下来,是为了了结这一切,二十年了,该了结了。”
我说:“你让我和二蛋还有天保出去,你认为他们会放过我们?”
师父生气道:“难道我让你们在这里陪我死?”
我说:“他们这些人,你都不能对付,我们出去同样也是一死。”
师父说:“只要先逃离这里,就有希望。而且你出去之后,无论如何要活下来,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二蛋活下来,二蛋是我唯一的孙女儿,你不能让她死。”
我顿感揪心的痛,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我强忍住眼泪,说:“我一定,保证,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师父说:“你不必为我报仇,仇恨不能再延续给下一代,虽然你最后有可能知道我是谁,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我说:“可是你的仇家却不会这么想。”
师父说:“记住,当你进入江湖之后,他人杀你,你就杀他,这没有理由,但是你却不能主动杀人。”
我说:“我却不能就这么走,也不能看着你死。”
师父说:“死亡并不可怕,每个人都会死的,师父已经活了七十多岁,我已经活够了。但是你们却要好好活下来。我完全可以编制一个谎言骗你们,但是我不愿意欺骗你,我想,你必须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否则,你也最终体会不到我的剑法的精要。”
我忍住眼泪,说:“这件事你告诉天保了吗?”
师父说:“你们十岁的时候,天保潜入这里偷了一些武侠小说,其中还有一本书,你知道那本书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师父说:“那本书是我的日记。虽然他将它完好地放了回来,但我知道它被动过。”
我说:“天保知道所有的一切?”
师父说:“他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因为那本日记并没有写什么秘密。一个人想要保留的秘密,是绝对不会记在日记本上的。”
我说:“你已不再信任天保?”
师父说:“所以我将二蛋托付给你。”
我说:“就因为这件小事?”
师父说:“你知道你们十五岁的时候天保为什么能用木剑挡住紫云真人的石头吗?”
我说:“是用了内力。”
师父说:“但是那时你们却不应该具备这种内力。”
我说:“却是为何?”
师父说:“天保偷看我练武。”
我不再说话。
师父说:“我一眼就可以盯到一个人的骨子里,何况我养了你们二十年。我真的很担心天保。你们十五岁的时候,天保为了试验自己的剑术,将小黑杀死了,小黑跟了我近十年。这件事他一直瞒着我,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天保性情乖戾,阴沉冷毒,我已经能预见得到他的未来,我不敢想。”
我沉默不语。
师父说:“我预料到这一战将在明天发生,所以你们三人今晚必须走。”
我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说:“二蛋可能不愿离开。”
师父给我了一个纸包,说:“想办法让她服下。”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悲痛,一滴眼泪终于滑落出眼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师父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在这里与世无争,已经和死人无异,他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还有我到底是谁?”
师父俯下身扶着我,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我看出他的眼泪就要从他眼眶中流出,师父一字一句地说:“小白,为师对天发誓,有一点我绝对没有骗过你,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世,所以你不能死。你应该自己去找到答案,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死了,你说这算是天理吗?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我不给你解释,等你江湖中去走一遭,你就会知道答案。我最后要送一句话给你,有些事情,想不通,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去想。你如果执意不走,我现在就杀了你。我可以养活你,也可以毁掉你。至少我不能让你死在他们的手上。”
我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师父说:“我决定了的事情,你能改变吗?”
师父声音沧桑颤抖,他最终扶起我,说:“我这一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三个孩子,如果你让二蛋受到伤害,我泉下有知,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天保从小城府太深,野心勃勃,像他的父亲一样冷漠无情,你必须阻止他走上邪路。他毕竟是你的师兄。”
我说:“我答应你。”
师父坐回到椅子上,仰天长舒了一口气,说:“出去叫天保进来。我有最后的话要对他说。”
天保进去之后,我和二蛋就坐在院子里看夕阳。
夕阳将西方的天空染得绚丽多彩,在徐徐地晚风中,二蛋捧着脸,神情凝重的看着西方的天空。
二蛋说:“你这么久才出来,到底什么事情?”
我说:“师父问我对于剑法的体会。”
二蛋说:“为什么要这么秘密?”
我说:“师父的处事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蛋不说话。
我说:“二蛋,有没有想过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二蛋转过头,看着我,勉强地笑了笑,说:“你今天怪怪的。”
我试探着说:“你喜欢天保?”
二蛋说:“喜欢啊。”
我说:“我呢?”
二蛋说:“同样喜欢。”
我说:“假如我们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择谁?”
二蛋看着我说:“两个都要。”
我说:“假如只能选一个呢?”
二蛋说:“拒绝回答。”
二蛋接着说:“你今天为什么老是问奇怪的问题,告诉你吧,你们在我心中分量是同样重——都是我的亲哥哥,真是那样的话,我只有两个都不要。”
我感到一阵心酸,我取出师父给我的纸包,打开看时,竟是一颗指头大的药丸,二蛋看着这颗药丸,问:“这是什么?”
我说:“师父看我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练剑不专心,就专门给我配置了这样一颗药丸,就是刚才进去的时候他给我的,说是服用了之后能安神定心。”
二蛋说:“我就说嘛,你刚才问这些奇怪的问题,我想你早就该吃一颗了。”
我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忍心一个人吃,小时候什么好东西我们都是一起分享的。”
二蛋说:“你这老江湖,你一定是怕有毒。”
说着二蛋就将我用指甲划开的一半药丸毫无防备的吞进了肚子里。
药丸迅速见效。
二蛋突然说:“哥,你都给我吃了什么,我怎么突然感觉头晕。”
我说:“我们就要走了。”
二蛋问:“去哪?”
我忍着眼泪,说:“我也不知道。”
二蛋说:“为什么给我下药,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就在二蛋倒在我怀里昏昏睡下的时候,我听见了山下兵器撞击的声音。
虽然师父神通广大,但是很显然师父预料错了,他们来得更快。
我探出脑袋,在夕阳的映衬下,山下一群黑衣剑客正与隐居的武林人士展开混战。
我从未见过这样奇绝华美的招数。
师父没有说错,虽然他们的身形晃动,我还是看清楚了山下的黑衣剑客总共有十二位。
而隐居的所有武林人士都一起出动了。
他们的武器只是简单的扁担和锄头。
虽然武器原始简陋,但是他们都是武林高手,再原始的武器在他们手里都能成为杀人的利器。
哪怕一根稻草到了他们的手上,也能展示出无穷的力量。
人多力量大。
十二个人的剑阵虽然无懈可击,但是人多力量大,他们很快被围在垓心。
就算如此,这些隐居的江湖客却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了他们的身。
而我看出,江湖客的阵营破绽重重,阵型凌乱,如果让十二剑客抓住机会,他们一定必死无疑。
我更看得出,他们的剑阵是专门为破解师父的剑法来的。
他们十二人组合,很容易就会攻破我们的剑术。
但是他们单独一人出来,却无法与我们的剑法抗衡。
而只要他们其中一人脱离阵线,我们的剑法照样也会找出破绽将他们各个击破。
但是他们几乎十二人是一体的。他们的组合接近完美。
我想我们只有一种胜算的可能,就是其中一人闯入剑阵,另外的人在一旁使用暗器进行干扰。
必须是暗器高手,必须是精妙的暗器。
但是我们没有。
我们甚至铁器都很少,剑都没有。
这一战如何能胜?
师父的身体大不如前,师父出战,此战师父必死无疑。
我和天保的出战,也是必死无疑。
而很快,我看到这些江湖客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我想他们就快上山来了。
我不忍再看,背着二蛋往师父卧室跑。
师父和天保已经走出密室,三伯匆忙赶来,说:“大先生,他们已经来了。”
师父说:“不要慌张。你立即护送他们三人离开。”
这话极具威严。是命令,不可抗拒。
三伯坚定地说:“我要在这里陪你。”
师父说:“陪我死吗?你知道我的决心,我不愿你留下,你就必须走。 ”
三伯说:“我想你也知道我的决心,我不愿走,谁也不能让我走。”
我说:“师父,我们一起走。”
师父说:“我给你说这么多话难道白说了。”
我自知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动师父,但是山下的十二剑客的剑阵明显是为了破师父的剑术的,师父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我想只要师父离开,三伯也会离开。我开始了我的计划。我伸出手点住了师父勒下的穴道。
这一招师父绝对没有防备,我很轻松就得手。
师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说:“别傻了,你的点穴功夫是谁教的?天保,带他俩离开。”
天保已经开启了暗门,说:“小白,我们走。”
我说:“我不能看着师父死去。 ”
天保说:“再不走,我们都得死,你想让二蛋陪你死吗?”
师父说:“我和你们一起下暗道,所有人都活不了。”
我问:“为何?”
师父说:“他们来了,定能找到暗道的入口,这暗道很长,他们施毒气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师父接着说:“我在这里就是要销毁暗道的入口。”
我含泪说:“师父,无论他们是谁,我都会为你报仇。”
我不忍再看,我不知道师父此刻的眼中是否含有泪水。说完,我背着二蛋,和天保进入密室。
……
深夜。圆月。老树。
老树下有一口大洞,这正是密道的出口。
我们不知道在密道里面走了多久,就在我们无法再坚持就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他的尽头。这颗老树下面。
此刻圆月高悬夜空,万里无星,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只是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师父想必已经战死。他的剑法无论如何也敌不过那十二剑客的。
他们到底是谁?我想一定要为师父报仇。
二蛋还没有醒来,天保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说:“我们已经安全了。”
我说:“何以见得?”
天保问:“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谁?”
我说:“我想不出。你知道?”
天保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天保说:“等天亮,我们到洛阳找到金庸先生,我想他一定知道。”
天保接着说:“假如师父的确是金庸先生的朋友,我想金庸先生不会对师父的死无动于衷的。”
我说:“我们已经隐居了这么多年,金庸先生或许都死了。”
天保说:“不一定,等天亮随便问一个人就知道了。”
我说:“师父有没有对你说过不要我们复仇?”
天保说:“他的确说过,但是这是他的意思,却不是我的意思,师父是我再生父母,他的仇就是我的仇,我不能不报。我父亲的仇可以不报,但是师父的仇不能不报。”
我说:“可是我们的仇家却这样厉害,他们可以直接让我们没有出手的机会。”
天保说:“假如能冲破师父剑法的玄关,他们在我们面前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就算我们报不了仇,我们也必须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我说:“师父在密室到底给你说了些什么呢?”
天保说:“师父把我们单独叫进密室的意图就是不希望我们彼此知道他都给我们说过些什么。”
我说:“所以你肯定不会对我说。”
天保反问:“师父最后给你说的话,你会对我说吗?”
我的确不能。
有时候一句实话,会毁掉所有的一切。
天保说:“我现在最想做一件事。”
我说:“什么事?”
天保说:“我想吃东西。”
我突然也感到肚子饿极了,但是又能怎样呢?
我说:“现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东西?吃的东西?”
天保说:“睡觉吧。”
不知道在大树下睡了多久,梦中连续出现师父被火药炸死的惨状,我挣扎着睁开眼睛。
一缕阳光穿进丛林。天亮了。
二蛋终于醒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爷爷呢?”
二蛋拉着我们的衣袖,不停地叫喊着,她显出前所未有的惊恐和不安。
天保淡淡地说:“爷爷死了。”
我本来还在思考着怎样编制谎言向二蛋解释这一切,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天保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二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部的表情,她的面部应痛苦而扭曲,目光中透露出不可思议的恐慌与不安,眼泪也夺眶而出。
二蛋含着泪水说:“爷爷怎么会死?”
天保说:“是人就会死。”
二蛋没有说话,她身子晃动就要倒下,我一把扶住她,她扑在我的怀里,开始痛哭失声起来。
天保说:“你们就在这里,我去弄点吃的。”
我说:“这里一片荒林,哪里来的吃的。”
天保说:“这里有一户人家,是一个庄园,假如主人好客的话……”
我说:“你怎么知道?”
天保说:“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我到四周去查看了一下,突然发现的。”
我说:“你昨晚一直没有睡觉?”
天保淡淡说:“我睡不着。”
天保就要走,我叫住他,说:“我们一起去。”
天保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二蛋,说:“也好,不过你们必须振作一点,不能这么愁眉苦脸,我们不能让人一眼就看见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
二蛋擦了擦眼泪,啜泣着说:“我不哭了。”
我们来到这座庄园的外面,这座庄园广阔异常,围墙也有一丈多高。
我们来到大门口,门口横挂一块匾额,上书:富贵山庄。
天保扶着二蛋,我走到大门口敲起了门。
许久无人来应门,天保说:“别敲了,这应该是一座废园,恐怕很久都没有人住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天保说:“你看这门口,已经很久没人扫了,你看这灯笼,该有多久没换了。”
我说:“现在该怎么办?”
天保说:“我们应该进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带出来我们拿到外面去换成钱,没有的话,我们只有到别处去找吃的了。”
我说:“我们岂不是成了强盗?”
天保说:“严格的讲应该是小偷。”
我说:“这绝不是大侠的作风。”
天保说:“我们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尽快找到能吃的东西。”
我说:“你进去还是我进去?”
天保说:“公平起见,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在外面把风。”
然后我就进去了。
我纵身跃过一丈高的围墙,翻身来到院子里。
正如天保所说的那样,院子空荡荡的。
主人种的花草也全都凋零,院子里全是落叶,已经很久无人打扫了。这地方显得有点阴森可怖。
我顿感一阵寒意。
虽然在深山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是突然一下置身这样的一个空旷无人的大宅院,我还是感到了一阵逼人寒意。
我顿时对我坚持了信仰开始了怀疑,我出生江湖的第一件事,居然就单纯只是想找一点吃的东西以填饱肚子。
江湖中的大侠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吃住担忧,他们好像从来都是什么也不做,但是总会有花不尽的钱,总有喝不完的酒,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里的建筑都很堂皇,前前后后有大约三十多间房子,最大的一间房子足够摆下几十桌酒席。
我逐一搜索,每一间房子都是空荡荡的,任何东西都没有。最关键是,厨房也没有任何东西。
而我走到最中间的一间房子里时,却发现了一张床。
床上有一个人。
我怔住了。
这人并没有睡着,眼睛一直睁得很大。
我看到他时,他也正看着我。
他先开口,说:“强盗?”
我说:“小偷。”
他说:“可曾找到什么东西了?”
我摇了摇头。
这人叹了一口气,说:“我早就知道你找不到的,我已经找了三天,连最后一口破铁锅都被我拿去换烧饼了。你如还能找到什么东西,那你的本事看来还真不小。”
我顿感诧异。这人长得并不难看,约莫二十五岁的样子。面黄肌瘦,目中无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想这厮该是已经饿了几天了吧。
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这人侧过身子,用手撑起脑袋,有气无力地说:“你又是谁?”
我说:“我已经说过。”
这人说:“我和你从事着同一种职业。”
我说:“你倒胆子够大的,居然直接住到了主人的家里。”
这人淡淡地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说:“我不知道。”
这人有气无力地说:“这地方叫富贵山庄”。
我说:“我却看不出一点富贵的样子。”
说完这话,我的肚子突然响了一声,我也真快没有气力说话了。
这人放下手,又维持这躺的姿势,有气无力地说:“这里原来是很富贵的,只因为这庄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后来富贵山庄被杀了个鸡犬不留,就成现在这样了。”
我有气无力地问:“这庄主得罪了什么人?”
这人说:“青龙会。”
我说:“青龙会?”
这人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没有在江湖中混过,竟然连青龙会都不知道。青龙会是这些年江湖中新生的势力。你可知道一年有多少天?”
我说:“你怎么能这样问我。”
这人说:“我是想说,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这青龙会在江湖中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舵,青龙会老大曾经扬言,只要阳光能照进的地方,就有青龙会的力量存在。够牛逼吧。”
我说:“够牛逼。我可否叫我朋友进来歇歇脚?”
这人说:“你还有朋友?”
我说:“就在外面。”
这人转过身,说:“那还不叫他们进来,这地方虽然没有什么吃的,但至少还可以遮风避雨。”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这人也算是混江湖的人了,我想他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混成这个样子,躲在一个坟墓一样的地方,饿得面黄肌瘦,没有人聊天,日子过得这样行尸走肉。
天保和二蛋进来的时候,这人正睡着了,我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想我也不能打扰他的美梦,或许此刻他正在梦中享受着美味呢。谁知道呢。
想到这里,越来越难受,这时肚子又在作怪。咕咕地响了几声。
天保望了望这人,说:“快把他叫醒。”
二蛋说:“他睡得这么香,我们为何要叫醒他。”
我说:“对啊。”
天保说:“你没看出来,他这一觉睡着了有可能醒不来,我还有事情要问他。”
我顿感紧张,天保说的话或许是对的,这人确实很虚弱,这一觉睡下去还真有可能醒不来。
我摇了摇他,这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淡淡地说:“你朋友来了,随便坐。”
天保凑上去,问:“兄台,这里多远才有人口聚集的地方。”
这人说:“山下向西十里,有一个小镇,小镇向南二十里是县城。”
他的话显得没有一点气力。
天保转过身,对我说:“你呆在这里照顾二蛋,我去镇上一趟,最迟天黑就会回来。”
我说:“我们还没有出石头剪刀布。”
天保说:“小事情石头剪刀布,大事情由我临机专断。”
我说:“为什么?”
天保说:“我是师兄,长兄为大。”说完,天保凑到我耳边,耳语道:“和他说说话,不要让他死了。”
天保拍了拍二蛋的肩,然后大步跨出了门。
天保走出门之后,这人再次睁开眼睛,对我说:“你们的师兄此去也并不一定能找到吃的。”
我说:“何以见得?”
这人不客气地说:“因为我看得出你们身无分文。”
二蛋冲上前,说:“你说什么话呢,你怎知我们身无分文。”
这人闭上眼睛,说:“你们的师兄之所以不愿意你们一起去,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而他害怕你们看到他获取食物的方式。他比你们两个都成熟一点。不过,有一点他却看错了,我只是饿了四天而已,离死还远着呢。”
我说:“兄台高姓大名?”
这人说:“西门玉。”
我正要报上自己的大名“莫小白”时,却发现这人已经打起了呼噜。
我再次感到异常羞愧。江湖中人报名字的时候,尽管别人并没有听说过你,但一定会客套地说素仰。
没想到,出生江湖,第一次要报名号的时候,对方却睡着了。
我摇了摇头。对二蛋说:“我们出去,别人要休息。”
我和二蛋坐到院子里正屋的门口,二蛋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个院子。
院子里铺满黄叶,很久没有人打扫了,显得衰败萧索。
我说:“二蛋,你饿了吗?”
二蛋点点头。
我说:“别担心,天保很快就会带东西回来的。你看屋里的西门公子,别人饿了四天了呢,我们才一天……都不到。”
二蛋突然说:“爷爷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是说:“我和你一样,我也不知道。”
二蛋说:“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是不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这是为什么?”
我说:“爷爷是被他的仇家所杀,但是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为爷爷报仇。”
我转过头,看见一滴眼泪已经从二蛋眼眶中流下来。我想到师父的一举一动,我也几乎忍不住眼泪,但是我必须比这个女孩子更坚强,所以我并没有哭出来。我用手拭去她面颊上的眼泪,说:“我们后面还会遇到很多事情,你一定要坚强一点。
二蛋说:“天保哥哥为什么不让我们和他一起下山。”
我说:“我想他是想先去摸摸山下的情况,随便探路,我们应该明天就可以下山了。我们第一站需到洛阳去找金庸先生。”
二蛋问:“为什么去洛阳,金庸先生又是谁?”
我说:“师父告诉过你他是谁吗?”
二蛋说:“爷爷叫王大。”
我说:“但是他的真实身份却不是,我想金庸先生应该知道爷爷是谁,甚至有可能知道我是谁。”
二蛋说:“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我说:“只从我们昨天走出了山谷,我们随时都会有危险。”
只听见嗖的一声,我瞬间抱住二蛋扑倒在地。我们站起身来时,只见一柄飞刀正稳稳地钉在门上,飞刀下系着一块小布条。
我走过去用了好大的劲才拔出飞刀,取下上面的布条,上面写着:当你知道你会如何死去,你会后悔为什么没有珍惜活着的时光。
二蛋这才回过神来,说:“好险。”
我说:“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
二蛋说:“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将布条递给了她,二蛋顿时脸色大变,恐惧已经袭上她的心头。
我抱住她脑袋,说:“不要怕。”
我回转过头看屋里时,床上西门玉已经消失了。
一张空床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顿时一阵心跳。
二蛋也看见了这一幕,说:“他是谁?为什么他能瞬间消失?”
我说:“我早看出他不是普通人。”
二蛋说:“这里太危险,我们为什么不走。”
我说:“还在还不能。”
二蛋说:“为什么?”
我说:“天保只知道在这个地方来找我们,但我们走的话却不知道到何处去找他。”
二蛋问:“使飞刀的是谁?”
我说:“目前不知道。”
二蛋说:“会不会是爷爷的仇家找到我们了。”
我说:“不会。”
二蛋说:“为什么?”
我说:“他们这明显是冲着西门玉来的。”
二蛋说:“哦。”
从中午到黑夜,我和二蛋一直忍受着饥饿。躲在屋里,不敢迈步,不敢大声讲话。我们生怕我们这两个无辜的人卷入仇杀。
当天空中出现第一颗星的时候,一声寒风袭来。
天保终于回来了。
他背驮着一口大麻袋,他将它放在地上,把里面的食物一一摆放出来。
有肉包子、馒头、鹅腿、牛肉……还有一坛酒。
在这个过程中,他点燃几根蜡烛,说:“你们饿了一天了,我们现在该享受一下烛光晚宴。对了,这里的庄主呢?”
我说:“你说那躺在床上的穷鬼吧,消失了。”
天保说:“也好,少一个人来分食也不错。”
二蛋从麻袋里取出一套衣服,欣喜道:“天保哥哥,你给我买的衣服啊。”
天保说:“你咋知道是给你买的。”
二蛋说:“这么小,肯定是我的……但是,它是男装。”
天保说:“不错,二蛋,明天你就必须换上男装。”
二蛋问:“为什么?”
天保说:“不为什么,你这么漂亮,我怕以女孩子的身份出现会有危险。”
二蛋好像不高兴,说:“你们不能保护我?”
天保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我们要把一切能想到的想到,想不到的也要想到,穿上男装,很多地方出入也方便,而且这至少是一种姿态,你没听过女孩子出走江湖都是女扮男装吗?”
我说:“二蛋,天保说得对。”
天保说:“今晚上要好好休息,明天有很多路要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西门玉已经从外面进来,他一屁股坐到我们旁边,说:“你们吃得这么欢,可否赏口吃的。”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他并没有征得我们的同意就拿起一只鹅腿大口吃起来。
我想起了上午的事,但是我忍住了没有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天保回过头看到他,说:“可否喝一点酒。”
西门玉说:“可以喝一点。”
天保将酒坛扔给他,西门玉一把接住,大口喝了一口,说:“好酒。”
天保说:“我们平日从不喝酒的,也喝不出是否是好是坏。”
西门玉说:“这是上等女儿红,但是在我富贵的时候,根本不会喝这个的……”
西门玉说:“在下西门玉,兄台高姓大名?”
天保说:“无名小辈,卓天保。”
西门玉说:“久仰,久仰,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我说:“莫小白。”
西门玉说:“久仰久仰。敢问姑娘芳名?”
二蛋并没有回答他,对他不屑一顾。
我想这厮也真够虚伪的,他根本就完全没有听说过我们的名字,——他是不可能听到的,却厚颜无耻地说什么久仰。久仰你妹啊!我想江湖中人都是这么虚伪吧。
但是我突然对这人充满了好奇,于是对他说:“西门兄弟最近可否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今天的飞刀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天保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这时西门玉说:“我得罪了一些人。”
天保问:“兄弟得罪的是什么人?”
西门玉回答:“青龙会。”
我说:“你就是这富贵山庄的庄主?”
西门玉啃着鹅腿,说:“不错。”
天保说:“青龙会?”
西门玉说:“不错。”
天保说:“兄弟是如何得罪青龙会的?”
西门玉面露悲哀,说:“我抢了他们分舵主的女人……他们搞的我家毁人亡,还想要我的命,我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不知今天他们派来四个杀手找到这里来,不过我西门玉也不是这么好杀的,这四个杀手虽然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不过还是被我解决了。却不知道他们还会派出多少杀手来对付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怕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哈哈哈哈。”
我才想到上午西门玉的突然消失是要把这些杀手引开,避免我和二蛋受到伤害。
天保突然脸色大变,眉头紧锁,他没有再问,我也没有再问,西门玉也没有再说话,二蛋突然开口,说:“我想睡觉了,我有点困了。”
西门玉说:“你们只能睡地上。”
我说:“我们就睡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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