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老光阴未老时

欲老光阴未老时

逢着微雨。在小亭坐会儿，避一阵子。远处水榭有伶人唱越剧，一声声的，绵软得很。真是惊梦啊，上下千寻碧，楚天阔，隔水人在雨声中。

声调承转之间，清泠泠的缥色从叶尖的水珠滑落。入水，无寻。鱼翔浅底，岸芷汀兰，白鸟掠过，飞入云梦深处。

远处的伶人啊，你可知一声长长的“娘子……”竟让我如梦方醒，又入梦中，昏昏然不知所处。前世今生之感，如此强烈而真实。

和师兄说：少年子弟江湖老，黄泉深处故人家。

他说：与世间的美好，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与朋友去山中天衣寺，这时节草木蓊郁蓊郁的，浓稠得很，阳光下可以滴落得毫无声响。路两旁是农人的房屋，破败有美感，有羊在吃草，一派悠然。友人走到前方，摘野树莓，踮起脚来，脖子伸得长长的。是胭脂的红色，小小的，挂在叶间。他摘下来递给我，自己尝了一个，笑笑说：“小时候喜欢的。”有些赧色，随即变得从容温和。

继续向前走，山中一棵泡桐树，结满了淡紫色的花。很高很高，是个老人家了。我与友都没说话，只是走过。

倏地，花落下来。一朵、两朵、三朵……山风拂来，香气将瞳孔染得柔媚，看什么都风情万种的。

一如既往，找寺庙的师父喝茶。他又在山中挖了许多兰花，养在院中。睡莲开了两朵，浮着水，有清凉气。原来的大殿荒废，生了许多花草，路径窄窄的，和友在里面穿行，灌木触到发出“沙沙”的声音。天地明净，草木蔓发。

远处的师父唤我们喝茶。先生早已坐在那里饮了，看着我俩似孩子一样穿梭。今年师父自己做的茶，他说山里茶树多，自生自长的，摘也摘不尽。因为山中潮湿，草木际天，日照不长，萎凋不尽意，茶汤有股青潮气。但那股子清香，可以入骨入梦的，哪里都寻不出，属于山野的气味。喝了几杯，同师父说了几句话，间歇看看远山、白鸟、院中花草，感受茶气在体内流转，同天地一起，缓慢而有力。

无边意思悠长处，欲老光阴未老时。

有徒步的行客，走上山来歇脚。后聊起来，起意同他一起去平水。那山水明净的模样，令人难忘。

流水潺潺，水草蔓蔓，水中有白鹭、白羊、水牛，还有映照出来的蓝天白云、飞鸟成群。浑然一体，浑然不知此身何处。沿着溪流一路直上，春色暄和，水色潋滟。

抵达山顶，那是群山万壑，绵延数里，振臂一呼，登高而歌的旷达之感。云斜雾横，白鸟悠悠，脚下碧水东流，舟舸星零。梦中到过千百次的场景啊，浅蓝岑碧，水白霜清，今生来世，惘然不知界限。似乎赴身一纵，便染得千寻碧，从瞳孔到骨骼。

先生与我并肩而立，似有雪落，似曾相识。群山万壑来呼我，还不知是他唤我，那一声悠长缅渺的“娘子”……

是经久不衰的、晶莹剔透的相思。

收到师兄的消息，让我替他想一篇证婚词。那时在街上转悠，无有思想。后先生在雨中熟睡，我提笔，不知所以写了些梦话。

“至此以后，朝露暮雪、青霭流霜、万古星辰、三千娑婆界，再借海天一线串成红符以护于身，祝你们千秋百炼，永世缠绵，长毋相忘，长乐未央。

当此际，感日月流辉，相互照映。卜他年同心同德，芝艾共烟，诗茶相佐，具足世间一切良辰，万物与之相携。风雨不离，盛衰不弃，春秋代序，白首如新。”

我知你，与我一样，对二三人、二三事、二三景，怀着长长久久的、旦暮不歇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