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从奶奶的故事里我就知道在大理有一所特别有名的学校:大理一中。这一所学校里曾经装满了一个少女的最美的青春年华,据奶奶说,那时男生和女生是分开的,她上的是女子中学。奶奶的故事很美,因为她是富人的小姐,每天上学、放学都有丫鬟跟着,她最为津津乐道的是放学后一定要到一家米线店吃一碗鸡肉凉米线。
奶奶的故事听得我很馋很馋,从小便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说不清是想吃鸡肉凉米线还是要上大理一中。
上了小学,暑假每天早上和母亲去苍山上采蘑菇,然后提着新鲜的蘑菇赶早市,市场就在大理一中校本部门前。经常会在中午时分,看着放学的高中学子从学校走出来,儒雅沉静。饥肠辘辘的我还是灰头土脸地在期待着大人们能把我剩下不多的蘑菇都买了,抠着指甲缝的泥土,我向往着有一天,我也能胸前别着大理一中的校徽,从容淡定地走过这一条街。
上世纪90年代,我实现了梦想,父亲用自行车驮着行李带着二妹把我送进了西云书院。此情此景,恍若昨天。
我围着高大西云石碑绕了一圈,用手抚摸着碑石,真切地感受着梦想得以成真。
大理一中那些年,那些事
高一年级的女生宿舍都在中天井,一个班级一间二三十个女生全在一起住,中天井一共有四间白族典型的建筑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们在宿舍里都要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边洗漱一边聊天,总有说不完话。10点钟熄灯,宿舍里还是那么热闹,查夜值班的老师一遍一遍地警告,要扣班级的分,要把情况告诉班主任。
警告也不能说无效,大家的集体荣誉感还是很强的,闭嘴睡觉。
我记得,当时我下铺的是一位姐姐,从洱源过来复读的。学校有办了高考复读班,但是不安排宿舍,因此他们就会分散到我们高一新生的宿舍,因为我们的宿舍是学校最大的。
文静的姐姐见多识广,我喜欢和她聊天。
她是大理一中一位语文老师的亲戚,她家在洱源,我喜欢听她说话,软软糯糯,她的性格温柔恬静。我和她正相反,我是竹筒里倒豆子——直来直去,干事风风火火,说话噼里啪啦的。男生眼里我是一个和温柔二字不搭边,我行我素的人。
性格的差异也会让人互相吸引,我们大概就是这样的。
后来,姐姐回洱源参加高考,我们再无相见。
中天井是我进大理一中最快乐的地方,整院为二层,面阔五间,楼上婉转相通,俗称“走马转角楼”,主房厢房与围墙组成一个大天井、四个小天井,又称四合五天井,为穿斗式木结构,宽敞明亮。
在这里我差点收获了一段爱情,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对对方表白,手也没有牵过,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定义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什么。
我高一,他高三。大理一中,每年都会在全州各县的中考成绩名列前茅的考生中选拔出一个品学兼优的班级,直接命名为“州招班”。州招班在学校里有各种优质资源配置,每年的高考成绩是学校最好的。
进了州招班,也就差不多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大学的门。他们是我们普通班艳羡的对象,他,也是我崇拜的人。
认识他是在自行车库房里,学校专门为住校生在中天井的西方那一栋楼上腾出一间库房来放自行车。我因为家离得不远不近,再一个每个月在学校里伙食费是家一笔不小的负担,所以我半住半走读。
管理自行车库的那位大叔,只会在下课的时候开门,让学生取车。我取出自行车回家吃晚饭,吃过晚饭还要回学校去车库放好车,然后再去上晚自习。
我经常错过了大叔的下班时间,自行车不能放回车库,要和其他走读同学的自行车一起放,这样我得每天要出一份自行车管理费给门卫大爷。
钱不多,应该只是几分钱。一分钱难道一个英雄汉的事,我体验过。这几分钱,对我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放在自行车库的自行车只需要每周出一次钱就可以,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我必须省。
州招班的学生是大理一中的宠儿,学校会尽可能的为他们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
我发现在一堆的自行车里,有一个埋头苦读的少年。从他穿着的班服来看,我知道他是高三年级州招班的学霸。他,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张简陋的床、一张靠着窗户的书桌,书桌上方吊着一个25瓦的灯泡,光线在偌大的库房里显得有些昏暗。书桌上摆满大大小小的书本,他经常是静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写字。
住在自行车库这样的好事,也只有州招班的学生可以享受得到,车库虽然简陋,但是安静,用电不受限,不像普通班熄灯玲声一响,必须乖乖睡觉,想多看会儿书都不行。
有时候,会听到看自行车的大爷对他说:大雄,我有事先回家了,有学生取车,你帮忙盯一下呵。
我已经记不清,我是怎样和大雄认识然后就变成很熟。这样,我在自行车库出入好像就很方便。
一年的时光,匆匆而过。高考结束,大雄借了一台照相机,我们俩骑行10几公里,他要带我去看荷花,因为他听说我没有看过长在荷塘里的荷花,而且我还莲花和荷花傻傻分不清。
我第一次在碧绿的荷塘里看到绰约婀娜多姿的荷花,大雄帮我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上的我如荷花一样,洁净纯美。
我们谁也没有说破,我也不知道大雄是不是在和我谈恋爱。总之,和他在一起,我一半是崇拜一半是安心。学霸如他,可以解决我的十万个为什么,我在学习上有问题问他,他一定会把问题解决到我心服口服。安心如他,帮我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的行李从学校回到家摇都不会摇一下,稳当舒适,特别有安全感。
90年代,信息没那么发达。暑假,我们都各回各家,大雄等待着高考成绩。我回家帮父母干农活,各自忙活。
大雄是县里选拔来的尖子生,而且我听说他成绩也不错的,他说他想报考提前录取批,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然而,提前录取志愿的各方面考核比较严。我衷心地希望他能实现梦想。
开学的第一天,我在学校的光荣榜眼巴巴地寻找着大雄的名字,我想看到他金榜题名,我费力地搜寻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他的名字。结果有些让我费解,以大雄的成绩上不了本科至少专科应该是没问题的。每一年高考,大理一中州招班那就是一个金字招牌,升学率不说百分百至少在85%以上,难道他就是那剩下的15%。
是不是我影响了他,是不是我的出现,让他分心所以高考失利了?这个问题缠绕在我心里,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得知做了教师的大雄很受学生们的爱戴,我才得以释怀。
君住洱海头,我住洱海尾。两头相隔数十里,犹如十万八千里。交通、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分开了的两个人只能靠通信,而我竟然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即使知道,在农村一封信能准确无误地收到手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挨过了暑假,我回到学校上高二,物是人非,自行车库里大雄住的地方已经换了人。我们从中天井搬到操场下面的女生宿舍,我很少再去自行车库。然而,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周都会收到一封信,信是大雄给我写的,信封上寄件人地址上都是两字“内详”。
班主任周老师为了防止我们早恋,学生每一封信必经其手然后再点名分发到我们手里,严肃而庄重。大雄每周一信,势必会引起班主任的警觉,故而,每次收到大雄来信,周老师总用一种内含X光射线的眼神审视我,直到今天,周老师那犀利的眼神还一直定格在我脑海里。
其实,大雄来信没有和我谈情说爱,他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报考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但是,因为视力的原因面试就没有过,所以对后面的考试心灰意冷,导致高考失利。要我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我不知道大雄是羞于表达还是不善于表达,更或是怕我拒绝,总之一句话,大雄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我喜欢你”之类的话。
大雄的文采很好,读他的信如沐春风、心情愉悦,我很喜欢读他的每一封信。在大雄的信里我第一次读到“生如夏花之绚烂”这样美丽的句子,他勾起了我对文学的爱好。大雄一直给我写信鼓励着好好学习,却从不告诉我他怎么样,也不让我给他回信。
他的信陪伴我高中生涯,认识他是西云生活最愉悦的事,他温暖了我的人生。高考失利,我选择了复读,我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断了联系,我自记得他曾经承诺过我,三年以后会来找我。
直到我考上大学进藏工作,再也没有大雄的任何信息。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木心
就这样,一转身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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