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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峒。
在前往湘西之前，我也未曾记起这座小镇。
印象中的边城，似乎一直是那个叫做凤凰的小城。
可原来，在“边城”之边，坐落着真正的边城。
01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
每每翻开《边城》，便是这样一段话最先映入眼帘。
几乎每一篇以茶峒为题的文章都会提到这些文字，然而并不奇怪。
因为沈从文笔下的茶峒是翠翠、天保和傩送的故乡。现实中，这座世外小城也成为了《边城》故事的故乡。
故事，从这里开始。茶峒走进人们的视野，亦是从这里开始。
02
根据百度百科，苗语中「茶」意为汉人的汉，「峒」意为山中的小块平地。因此「茶峒」，便是汉人居住的小块平地。
有时人们会误以为凤凰就是边城，其实不尽然。凤凰古城是沈先生自己的家乡，也是极美的地方。但《边城》，却是沈先生短居茶峒获得灵感，由此拈来的一段故事。
或许地理因素是让人们误会的原因之一，因为凤凰与茶峒同样栖于湖南西北一隅。
从地理上看，后者隶属于花垣县，而凤凰则与花垣同为湘西州的下属县。花垣位于凤凰的西北方，茶峒又位于花垣县的西北部，与重庆、贵州接壤，是三省交接的地方。
也因此，茶峒是真正意义上的边界之城。
事实上，在2005年，茶峒镇已正式改名，新名字正是边城。
03
要前往茶峒，容易，也不容易。
从湘西州官网的地图上看，花垣与凤凰比邻，二者距离并不远。
但由于茶峒的商业化程度远不及凤凰古城，目前依然只能乘坐汽车前往，且没有直达，要先坐车前往花垣县城，再由县城搭一个多小时的班车抵达小镇。
宿凤凰时，客栈老板娘和我们说，去茶峒的人太少，连旅行社都不组去那里的团了。就连她自己，即便在凤凰经营客栈多年，也不曾去过。
纵使路途曲折，纵是人迹罕至，重读《边城》后的我还是笃定，茶峒是个「无论如何也要去一次的地方」。
于是在游客大军涌入凤凰古城的五一上午，我们悄悄出城，踏上了前往花垣的大巴车。
04
从凤凰到花垣的旅途顺利而愉快，期间还有幸经过了有奇观之称的矮寨大桥。
然而到花垣后，我们很快遇到一个小问题。根据网上驴友们的寥寥描述，花垣县城的边城广场应该有一个公交车站可以搭乘前往茶峒的班车。可我们既不知道车站的确切位置，也不清楚班车长什么样子。
好在问过卖菠萝的阿姨和药店小姐姐之后，可以确定在药店前的车站，每二十分钟有一班标注前往「边城」的公交车。
前往茶峒的道路并不如我想象中颠簸坎坷。事实上，新铺的道路笔直而平坦，遥遥通向远方，甚至让我产生幻觉，仿佛是在电影里美国西部的公路上旅行。
一路上，窗外掠过许多村庄和楼房，还有乡间独有的黄土与碧绿。有时路边有人招手，年轻的司机就会停下，车里便上来一个拎着大包小裹的人，或牵着一群小娃娃的大婶。即便在不同地方上车，人们好像也互相认识，你一言我一语，快乐地喊着嚷着。我虽听不大懂，却不禁想，这与宫崎骏电影里的乡村或有异曲同工之妙。
整辆车里，似乎只有我和同行的小姐姐两人是外来客。或许我们的画风不够兼容，却并不妨碍我们小心翼翼地分享着车里的这份热闹与乡间妙趣。
慢慢地，车子接近了人们的目的地。大家便又相继请司机停车，拎着包裹或小娃娃下去。走走停停，每下一个人，车里就冷清一分。等最终安静下来，茶峒也就到了。
05
下了车，眼前即是边城茶峒景区。
景区里清净得就像过年时的广州，几乎没什么游客。
我们在一个老奶奶的小店里品尝了当地的小吃蒿菜粑和米豆腐。食物不太合我们的口味，所以吃得有些勉强。旁边的当地人却是风卷残云，果然人人都长着家乡的胃。
离开小店，我们随意拍拍走走。
这一天的天气无疑是极好的，好到连排在岸边晒太阳的鞋子也成了一幅画。
在一处河滩上，我们偶遇了当地女子浣衣的背影，最淳朴的洗衣方式。旁边一位年轻姑娘或许在寻找漂亮的石头，和她一起的小朋友兀自玩着水。同一条河，三种打开方式，三种闲适与自得。
不远处，一条赋闲的船只静静泊于河边，上面晒满了衣服和被子。
06
茶峒不大，我们便一直沿着河走，从一端到另一端。
《边城》里对酉水的描写是极为精彩的，以端午日为例：
端午日，当地妇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任何人家到了这天必可以吃鱼吃肉。大约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全茶峒人就吃了午饭，把饭吃过后，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锁了门，全家出城到河边看划船。河街有熟人的，可到河街吊脚楼门口边看，不然就站在税关门口与各个码头上看。河中龙船以长潭某处作起点，税关前作终点。作比赛竞争。因为这一天军官税官以及当地有身分的人，莫不在税关前看热闹。划船的事各人在数天以前就早有了准备，分组分帮各自选出了若干身体结实手脚伶俐的小伙子，在潭中练习进退。船只的形式，与平常木船大不相同，形体一律又长又狭，两头高高翘起，船身绘着朱红颜色长线，平常时节多搁在河边干燥洞穴里，要用它时，拖下水去。每只船可坐十二个到十八个桨手，一个带头的，一个鼓手，一个锣手。桨手每人持一支短桨，随了鼓声缓促为节拍，把船向前划去。坐在船头上，头上缠裹着红布包头，手上拿两支小令旗，左右挥动，指挥船只的进退。擂鼓打锣的，多坐在船只的中部，船一划动便即刻蓬蓬镗镗把锣鼓很单纯的敲打起来，为划桨水手调理下桨节拍。一船快慢既不得不靠鼓声，故每当两船竞赛到剧烈时，鼓声如雷鸣，加上两岸人呐喊助威，便使人想起梁红玉老鹳河时水战擂鼓，牛皋水擒杨幺时也是水战擂鼓。凡把船划到前面一点的，必可在税关前领赏，一匹红，一块小银牌，不拘缠挂到船上某一个人头上去，皆显出这一船合作的光荣。好事的军人，且当每次某一只船胜利时，必在水边放些表示胜利庆祝的五百响鞭炮。
赛船过后，城中的戍军长官，为了与民同乐，增加这节日的愉快起见，便把三十只绿头长颈大雄鸭，颈膊上缚了红布条子，放入河中，尽善于泅水的军民人等，下水追赶鸭子。不拘谁把鸭子捉到，谁就成为这鸭子的主人。于是长潭换了新的花样，水面各处是鸭子，各处有追赶鸭子的人。
船与船的竞赛，人与鸭子的竞赛，直到天晚方能完事。
如今的酉水早已不复当年的热闹。时代之进步使河上建起了桥，修起了公路，跑起了货车。人们不再需要用船运送货物，便不再有水手和纤夫，自然，也不会有商人。两岸的河街更是门庭冷落，想必节日也好不上太多。大约这就是历史的必然，有所得的同时，必会失去些什么。
沿河岸走到尽头，前方已无路。正纠结是原路返回还是再找找别的路，对岸的一位大伯已经看见了我们，摇着小船便朝我们驶来。
于是，像是命中注定一般，许多年后，我们终是乘舟游览了属于翠翠的那条河。
摇船的伯伯告诉我们，这里是三省交界的地方。河这边是湖南，河对岸是重庆，而沿着河水穿过桥下，再瞧见一条小小的支流，便到了贵州。当年，他从重庆来到湖南，因为湖南比较富有。
在小船上，我又一次感谢天气真好。蓝天白云，青山碧水，摇橹人的背影，都让我可以肯定，茶峒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看完重黔分界的小溪，我们原路返回，大伯问道：
“是重庆下啊还是湖南下啊？”
我笑着说，还是重庆下吧。
晃晃悠悠地，船靠了岸，我们付给他约好的30块钱。他说，还是现金吧，他习惯用现金。于是在湘西之旅中，我第一次用了现金，也是唯一一次。
收好钱，他便划船远去，继续守着那条河了。
07
之所以在重庆下，不仅是因为我们未曾到过对岸，更是因为有一条船，我无论如何也想坐坐。
翠翠的拉拉渡，如奇迹般以最初的模样延续至了今日。
只不过再没有渡人的少女。如今的摆渡人，是一位老伯伯。
渡船作为一种交通工具，依旧严格保持着一个交通工具最标准的价格。
两块钱，一支木棒，一根钢索，一位勤劳的老翁和一条古朴的船，便组成了从重庆回到湖南所需的全部要素。
那位独眼的老伯伯，大概是世间往返不同行政区最频繁的人吧。
08
离开拉拉渡，我们便原路搭班车返回花垣，从花垣乘车至吉首，最后转车回到凤凰。
短短三个小时，让我意识到茶峒是一个恬静的地方，却绝非萧索。
初来时，我曾因这份恬静断定它不及预期。临走时，我又因这份恬静而满怀感激，且隐隐期盼。
我曾在朋友圈写道：「河还是那条河，却又不是那条河了。或许有一天，会重新热闹起来吗？」
现在我想自答，会的。
茶峒就像一条蛰伏的龙，暗中已攒满了力量，只待有一日腾空而起，长啸九霄之上。而这个时刻，随着商业化的推进、凤凰开通高铁后的辐射带动，必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到来。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会又一次失去什么，得到什么。或许像两岸河街一样，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或许像拉拉渡一样，会实现恒久长远的传承。
但无论如何，翠翠和她的故事是不会变的。
藏在边城里的一颗初心，亦是不变的。
（完）
谨以此文献给与我同游茶峒的可爱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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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夏夷
简介 | 冬日的蜂蜜水，夏日的冰淇淋。 满地玻璃碴子里，只想给你找点甜，让心情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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