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一

李浩躺在地上，胸口插着把砍刀。银色的光泽在昏暗的毛坯房里尤为明显。十米外躺着另一个人，叫卢斯明。他的手臂正在不停地向外流血，像一口泉水。李浩吃力的转过头，想爬去看看卢斯明，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了这副身体了。卢斯明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鸣笛声，渐渐地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游离，最后只剩下耳朵发出持续的轰鸣。然后恐惧像是一滴墨水，在身体这还温热的容器里加速弥漫，最后随着意识的弥散而终止。没人知道李浩他这时在想什么，从前也没有人真正了解过。对于一个十四岁初二的少年，他一直是班级食物链的顶端。他从未考虑过死亡。只是现在，他那颗无知无畏的心脏渐渐停止跳动，身体的温度随着傍晚的风慢慢消散。

是李浩两个跟班叫来的救护车，李浩在救护车到来时，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卢斯明捡回来一条命。

“李浩还活着吗？”这是卢斯明醒来的第一句话。卢斯明母亲卢兰在旁边抚摸着卢斯明汗湿的头，眼里噙着泪水，没有回答。卢斯明眼不眨地望着零星黑点的天花板，不再说话。他的心跳在显示仪上完美地震动着，没有一丝的起伏。他做了很久很久的梦，很累，梦里出现最多的也是李浩的身影，只不过看不清脸，可是，他知道那就是李浩。每个梦的结尾都是李浩被自己用刀刺死了，李浩似乎并不责怪他，反而对他微笑。这是一种少见的真诚微笑。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用脚踩我脸的时候，我真的想杀他，想用刀划破那令人恶心的笑脸！

“卢斯明，我不想踩你脸了。你的脸被我越踩越好看了，瞧，越来越有棱角了”

“卢斯明，我们换种惩罚方式，你输了，就坐在那里，当我的椅子，让我靠一下”

“读书给我听，陪我去爬山，陪我去游泳”

“为什么你还打不过我？你有什么愿望吗？要我帮您完成吗？”

“李浩，为什么你都把我打得皮肉生疼，还要我替你做这做那？为什么我竟然都一一听从了？”

“李浩，我不明白，你究竟想怎样？”

心律显示仪的跳动突然加快紊乱，卢斯明的心痛的不行，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可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

二

李浩的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他爸爸平时稍不顺心就拿他妈妈出气，喝醉了之后便变本加厉，拿起皮带就抽他妈妈，甚至直接拿起酒瓶扔。有一次，才八岁的李浩，浑身发抖地挡在母亲面前，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抱住母亲，被父亲狠狠抽一鞭，“啊”的一声惨叫带着哭腔惊醒了他父亲。

“大人吵架，跟你小屁孩没关系！快滚回房间去！”

“我不要。”刚才还瑟瑟发抖的李浩被父亲这一抽反而陡生了不符合年龄的勇气。他转过头来，眼眶通红，眼泪被死命地强忍着，恶狠狠地看着父亲李军。

李军心里突然有点寒意。这个以前总是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孩子，今天却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和自己对峙。李军觉得不能失去威严，恶狠狠地说：“再不走，连你一起打！”

“不要啊，不要啊……”李浩母亲蜷缩在地上，颤抖地求着李军。她缓缓地在地上蠕动，仿佛要转过身来，把李浩挡住。

“你把我们都打死好了！以后没人给你打了！”李浩把母亲抱得更紧了。

“你！”李军把皮带举过头顶，没有落下来。

可是李军每次酒醒之后，都会想着怎么去哄李浩和他母亲。他们一家就是这样在暴力与和好之间反反复复，最终母亲娘家人把李军告上法庭，李军和李浩母亲被强制离婚。母亲改嫁了，李军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三年，李浩由爷爷奶奶抚养。李军出狱后，终于有所改变，外出打工去了，按月把生活费寄回来。然而，改变的不只是李军，还有他的儿子。

李军被抓进去的时候，李浩上五年级。李浩的成绩那时很好，上课只是认真地听课，下课不怎么说话，总是一个人呆着。他很瘦，个子不高，坐在靠前的位置，默默地读书，偶尔画画写写。除了他前面那个女生，经常转过身来问他问题。

“李浩，这道题我不会，你帮我看看。”张文岚白嫩的小脸稍稍蹙眉。

“嗯”李浩放下手中的书，安安静静地看那道题，在纸上画了画，就解了出来，然后和张文岚讲解。李浩的声音里没有一点的起伏，像一个复读机。张文岚听着李浩讲解的间隙，会偷偷瞥向你好那双清亮的眼睛，脸上泛起了微红。

“这样啊！李浩，你头脑真好使。”

李浩笑了笑，如同一条鱼影，神情又恢复如常。可章文岚并没有想转头就走的意思，指着旁边李浩放下的书，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鲁宾逊漂流记”

“这本书我也看过！鲁滨逊真的厉害，一个人在孤岛上生活了那么多年。好几次我都担心他要死了，可他总是转危为安。”

“恩，鲁滨逊不仅勇敢而且智慧。”

“你看到哪里了？”

“我在看第二遍。”

“什么，第二遍有什么好看的？情节都知道了，你怎么看下去的？”章文岚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不少，引来不少同学侧目。

“……”李浩默默地望了章文岚一眼，章文岚捂住了嘴，转了回去。

三

“章文岚，好巧啊。”章文岚被三个稍大的男生截住。

“你们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们！”章文岚有点害怕，但是她一向不是娇弱的那种女生。

“你不认识我们，可我们认识你啊！”几个男生互相对笑，逐渐向章文岚靠近。

“交个朋友。”其中一个男生一把抓住了章文岚的手，章文岚立马挣扎，用另一只手去打抓住她的手。

“放开，你快放手，不然我叫人了。”章文岚慌了，眼泪急了下来。

“看嘛这样，只是交个朋友而已，我们又不对你做其他事情。”几个男生相视而笑。章文岚因为今天值日走晚了，路上已经没多少学生。这路两边都是刚刚才建好的房子，没什么住户。来往的车辆正常行驶，没有人停下管这些小孩的闲事。

章文岚还在挣扎，逮到一个机会，一脚踢到了男生的下体。男生立马撒手，叫另外两个男生去追章文岚。章文岚疯一样地向前狂奔，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浩，快救我！”李浩转过头来，看见远处章文岚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向他跑来。那两个男生就快抓住她了。

李浩在原地停了两秒。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他也不喜欢这个经常回头找他说话的章文岚，有时候都觉得她烦。可那一刻，他看着衣衫不整的章文岚，想到自己的母亲。他咬了咬牙，冲了上去。

在李浩离张文岚10米左右的时候，那两个男生抓住了章文岚。李浩看清了其中一个男生的脸，那是住在他家隔壁的王砺。

“这不是李浩吗？罪犯的儿子想要英雄救美？”王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邻里关系，而李浩见到王砺本来有一点后悔，不想招惹他，给自己家添麻烦。可听他这么一句，也就放开了。

“放开她。”李浩声音不是很高，音调比他平常说话更加低沉，面色比平常冷峻些许。他双手并没有什么特别指着那两个男生，也没有握拳，似乎那只是一句宣言而已。

“不放，你想怎么办？”王砺嘲笑似的看着李浩。王砺比李浩大两岁，比李浩高10公分左右，一点不把李浩放在眼里。

“啊！”王砺突然一声惨叫，捂住自己的左眼。原来那么一瞬间，李浩紧握拳头，愤然向前冲去，跳起，一拳超王砺的眼睛打去。动作连贯流畅，仿佛训练过很多遍。另一个男生见状，松开张文岚的手，向李浩发起攻击。李浩左躲右闪，乘着男生攻击的间隙，一脚猛踹男生的膝盖，男生疼痛倒地。两个男生都无心再战，李浩飞快地跑回了家。晚上，隔壁的王砺母亲找到了李浩爷爷，和他吵了起来。

“你家孙子好厉害，你看把我家儿子的眼睛打的！”旁边的王砺左眼肿的厉害，眼睛里有红色的血斑。

“李浩，你过来。”爷爷脸色平静。李浩从房间里出来，望着爷爷。

“为什么打王砺？”

“他欺负我同学。”

“王砺怎么欺负就你同学了？明明是你同学欠他钱不还，他找你同学讨要。你同学不给，他才拦住，不让你同学走的。”

“我同学根本就不认识他，怎么问他借钱。何况，她还是一个女生。”

“女生！”爷爷看着李浩，好像显得有点惊讶，然后转过头来，略带微笑地问道，“王砺妈，一个不认识你孩子的女生，会问你孩子借钱吗？”

“他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啊！”

“行啊，如果认识，就叫王砺把女孩的名字写出来吧。”爷爷继续对李浩说，“把纸笔拿来。”

王砺心里开始打鼓，脸上露出怯意，写出了“张文兰”三个字。

“李浩，你们班有这个同学吗？”爷爷指着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问道。李浩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然后拿出班级的同学的名单，上面有姓名和联系方式，递给了他爷爷。他爷爷笑了笑，把名单递给了王砺母亲。

“岚字可能不会写，可姓总不至于弄错吧。”王砺母亲看着名单，无言以对，心中反而更加愤怒了。爷爷继续说：“若是还不信，我可以拨个电话，让你和章同学直接聊一聊。”

“不必了。”然后她把名单还给了李浩爷爷，揪住王砺的耳朵，厉声道，“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浩浩，你以后恐怕麻烦不断了。不过爷爷支持你，你做的对。”李浩默默地立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过了两天，李浩被七八个比他大两岁的少年在路上截住。为首的正是那个前两天被章文岚踢中下体的孙翔。王砺在旁边，双手交叉地活动着手指，发出些微清脆的空气破裂声，朝李浩走来，笑道：“李浩，还是让哥打几拳消消气，这事就这么算了。”

李浩知道自己不敌这么多人，他想过转身就逃。可转念想到了自己母亲被父亲殴打的惨状，母亲每次都是挣扎着想逃跑，有时成功地跑到了街道上，父亲追着追着就停了，路人只是看戏一样，指了指那两个荒诞的主角，笑一笑，然后扭头进了屋子。没人会管这种闲事，吃饱了撑着。可是逃跑和服从并没有让母亲少被打，而是一次次变本加厉。这个小学生站在那里顿了两秒，突然目露凶光，抓起旁边建筑用的沙子，一把砸了过去。孙翔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掉以轻心，一下子慌了神。李浩便抓起旁边短木棍，先一棍打到王砺的头，王砺一下子捂头倒地，头上血流不止。其他人都不揉眼睛了，一下子呆住了。面前的孩子像是恶鬼一般，脸上沾满了王砺的血，单手持着那木棍，全身肌肉绷紧的站在他们面前，像是野兽等待下一次的攻击。孙翔心里陡生了丝寒意，然而作为头，他不能这样灰溜溜地退下去。他抄起了旁边的钢筋，向李浩挥去。李浩用木棍一档，手上硬生生地震痛，手腕扭伤了。他知道这时候，不把面前的这个人打败，他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

“爷爷，我想歇一会。”李浩气喘吁吁地跟在爷爷，爷爷在前面停下自行车等他。每年暑假，他都会到爷爷家来过，他喜欢到这里过暑假，因为不用再担惊受怕。

“还有一小段了，继续”爷爷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所以格外注重李浩身体素质的培养。年年寒暑假都是特训。

“还有一公里多呢！不行了，我肺要炸了”李浩面色通红，汗如雨下。

“不按时完成，你就吃不到小张家的包子。我先走喽！”爷爷说着，慢悠悠地骑上车。

“又威胁我”李浩知道爷爷不是虚张声势，“我跑，你给我等着！”

李浩早上晨跑5公里，晚上爷爷凭着记忆，教他部队里的格斗术。

“习武防身，不能随意伤人，点到为止。”

这话李浩一直都记着，然而那一刻他的心里已经充满愤怒和杀意，已经无暇顾及。

“啊——”面前的人惨叫过后的嘴角肌肉痉挛，脸上惊恐万分，低头看见那带着尖头的木棍插到自己的腹部，陷了进去。孙翔还想继续将钢筋挥向李浩，李浩顺手拔出了木棍，向后一闪，孙翔再一次惨叫，应声倒地。其余的人都看呆了，纷纷逃走。

“手机！”李浩踢了踢孙翔的伤口，孙翔费力地将口袋里的手机递给了他。

“密码！”孙翔报了密码之后，李浩叫来了急救车和警察。孙翔和王砺两人被一同送往医院，李浩和警察去了警局。孙翔和王砺都住院了数月才康复，期间受到了警察的批评教育和警告，可是心里还是想着出院后伺机报复。可是，他们出去后，发现事情完全变了样。李浩在小学里成了老大。一战成名，一帮小学生前呼后拥着跟在他背后。李浩借机将这些好斗分子都组织了起来，于是学校的氛围一下子和谐了很多。

四

就这样风平浪静过了两个月，欺凌行为又发生了。李浩突然明白，只要那些弱小的人不知道反抗，欺凌总是会降临到他们头上，他想改变这些弱小的家伙——用暴力激发反抗精神。所以，他开始了。他会先赶走那些正在欺凌他人的家伙，然后把被欺凌的对象带到小巷子里，叫一旁的同学对这个实验对象进行适当的殴打，直到那个对象开始反抗。如果一直不反抗，那就下一次见到他，再继续打一顿。

“来啊，快还手，试试你自己的力量。你还手我就不打你。”

惊慌的小兔子开始试探性地还手。

“再用力一点，凶狠一点，怎么跟棉花一样！”

陆陆续续，有些曾经被欺凌的对象在一次次的反抗中，重新找回了尊严和勇气。校园的欺凌现象的确变少了，此消彼长，打架事件越来越多。一点矛盾就在学校外约架，彼此一番撕斗，一点都不含糊。学校内倒是风平浪静，李浩继续做着他安静的学霸。

然而，暴力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能控制的住的。看到别人躺着或是跪在自己脚下，一种难以克制的快感刺激着施暴者的大脑，激发着人类心中对力量和征服的原始渴望。用暴力熄灭那些神采奕奕的眼神，蹂躏那温热美好的肉体，看到鲜红的血液沾染了那白皙的脸，像是站在高山之巅，俯瞰被自己毁灭的腐朽愚蠢的世界。如果，那猎物能反抗，就更好玩了。于是，李浩愈发感觉控制不了自己。他似乎渐渐淡忘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初心。在享受过那种祭品之后，内心的刺激会转瞬即逝，然后转过头来，把猎物留在原地，默默地带着跟班离开，一言不发。此时的他陷入巨大的自责当中，接受着另一个灵魂的审判。他面无表情，直到身边的跟班都走了之后，他会狂奔不止，爬到附近的山上，疯狂地斯叫，像是要炸掉自己的肺那般，那般绝望，甚至有点孤独。

可是，他无法摆脱暴力带来的欢愉。那似乎是一种畸形的爱。他渐渐不是寻找那些弱小的男生，而是那种家境良好的、成绩优秀的、举止不凡的或是相貌好看的男生。有时，他不出面，让他的那些跟班把欺辱这些人的过程拍成视屏给他。看到那些窘迫害怕的眼神，看到这些平日里美丽的花朵在暴力的打压下，黯然失色，他会感觉兴奋，下体会不自觉的硬起来。他享受着这顿大餐，让心里面的恶肆虐，堕落的快感使他觉得自己无比强大，可以掌控一切。他不停地探索新的施虐方式，终于把魔手伸向了女生。

“怡澜，放学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书店买辅导书吧。”章文岚微笑地问她的同桌。

“恩，好的”温怡澜轻轻地点头答应。女生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泛出水波般的光泽。她纤细的手指正握着笔，完成今日的作业；那双白净的手弹得一手好钢琴，在一个月前的校园文化节上刚表演过。一头扎起来的长发随着她的转身的动作，轻轻拂过桌面。

放学后。岚澜二人走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三十分钟后，出来了。

“啊！天真蓝啊！怡澜，我们去湖边看夕阳吧！”

“这么晚了。我爸妈会担心的。”

“夕阳当然只有这时候才能看。没关系的，我陪你一起回去。”

“这……好吧”

章文岚挽着温怡澜的手臂，眼神里有些焦灼，四下随意地张望，一群女生在前面的湖水旁嬉笑打闹。温怡澜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停在那里不走了。

“怡澜，怎么啦？”章文岚扭头看看身边的温怡澜，她的眼睛看着地面，像一只雪兔，似乎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章文岚感觉自己挽住的这只手臂变得僵硬，想要挣脱自己。章文岚暗暗用力，宽慰地对温怡澜说：“没关系，前面不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女生在玩水吗？”边说着，边把温怡澜拖着向前。

“唷，这不是才女怡澜吗？”那四个女生中一个停下泼水的动作，笑着对温怡澜说。温怡澜不说话，有点害怕地看着她。其余三个女生也停下了嬉闹，互相使了使眼色。他们向岚澜二人走近，已经很近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快跑！”章文岚大喊道，拉着温怡澜的手转身就跑。章文岚知道他今天是要把温怡澜带到这。有个人的话，她不能抗拒。那个人对她说，他有个朋友喜欢温怡澜，想叫他帮忙，让温怡澜和这个朋友见一见，彼此也能交个朋友。章文岚不是不知道这个人的言下之意，只是她不相信外面传闻那样，她也你不敢细想。她觉得有她在，那个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是，她没想到等在这里的，竟是女生。她刚才也察出异样：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女生在这里嬉闹，天色已经将暗。然而，她的内心无法抗拒那个人，好像那个人的微笑可以招引她的魂魄。她那一刻明白，那个人是不是如传闻的那般血腥丑陋已经不重要了，她早已经被他俘获。

那四个女生可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女生，尽管她们长得眉清目秀，可是眼角间透出一种野辣。而此刻，她们个个目露凶光，如同追逐猎物的野猫。岚澜二人很快被追上，温怡澜的辫子被一把抓住，掀倒在地。章文岚和抓住她衣服的女生厮打起来，其余三个，两个把温怡澜按在地上，一个骑在她身上，捏住她的脸。

“这张脸真好看，毁了真可惜。”女生的笑容突然消失，顺手重重地打了温怡澜一巴掌。温怡澜惨叫一声，嚎啕大哭。她的半边脸瞬间血红，三个女生大笑起来。

“怡澜！你们！”章文岚一脚把和她厮打一起的女生重重地踢倒在地上，奔向怡澜那里。两个压住温怡澜双脚的女生站了起来，冲向章文岚。三个女生纠打一团，抓头发，扯衣服，章文岚被按在地上，肚子被两个女生打的剧痛难忍，全身蜷缩起来，衣服全扯烂了，嘴角被打出血来。

“怡澜……”章文岚呻吟着，再也站不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温怡澜哭着，哀求地问道。

“谁叫你长得好看？谁叫你文化节上故作姿态，卖弄风情？你这个骚货、贱货？”那个骑在她身上的女生似乎陷入的癫狂，颤抖地撕扯着温怡澜的衣服。

“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温怡澜绝望地哭泣着，叫喊着，“谁来救救我！谁——”温怡澜拼命的挣扎，可是已经哭得快虚脱了。女生嫌她哭得烦人，时不时给她一个巴掌。温怡澜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你们两个愣着干嘛，还不把她的裤裙脱了。那旁边站的两个女生一愣，然后慢慢靠近温怡澜的腿部。

“啊！不要啊，不要啊~”温怡澜的声音完全哑了，惊恐万分地竭力大叫，可是已经没什么气了。那两个女生并没有切实地动手，她们只是在温怡澜的腰身附近犹犹豫豫，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骑在温怡澜身上的女生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她手里拿起的是温怡澜的文胸，在夜色中举了起来。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传来，骑在温怡澜身上的女生脸色突变，另外三个赶紧把鞋穿好，衣服收拾了一下。四个女生匆匆忙忙地跑走了。就在事发现场的附近，有一个男生突然从草丛中站了出来，他把相机收到随身的包里，匆忙地离开现场。

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救护车把温怡澜和章文岚送到了医院，四个女生事后被判拘留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章文岚在病房里收到了那个人送来的水果和鲜花，然后统统都丢进了垃圾桶。可是，比起对那个人的恨意，她更恨自己。她害了那么好的女孩从此听到钢琴就捂耳朵。温怡澜转学了，他父母为了女儿，辞了当地的工作，一家全部搬走了。坐在车子里，温怡澜像一具木偶，眼里那种湖水般光泽熄灭了。

五

初二下学期，李浩班里转来了新的同学，他叫卢斯明。卢斯明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被安排坐在王伟超的旁边。王伟超是个富家公子，带着副金边的眼镜，态度谦和地和卢斯明打招呼。卢斯明微笑回应，此时李浩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又有新同学加入了。”

巷子里。“超少爷，怎么这一次只有这点钱？我们浩哥还等着你的钱给爷爷过寿呢！”李浩在外面很多事都藏在背后，主要是怕他爷爷。前几天，有人到他爷爷那里告状，说李浩如何欺负他们家孩子的，他爷爷为这事还质问了李浩。李浩一口否决，说自己是被污蔑的，脸上露出小时候没有的那种无辜。幸好告状的人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李浩虽然爱欺辱别人，但不会给他人身体上带来严重的伤害，不攻击要害，多是玩弄，给人带来更多心理上的损伤。这样一来，在加上他们的年龄，便不会构成刑事犯罪。

王伟超每个星期都会被李浩他们索取两百块。这个星期，他的三百块钱因为小女友的生日买礼物花掉了大半。所以，到了交钱的日子，他被拉到路边的巷子里，众人要问候问候他。

“有钱给你女友买礼物！你是不把浩哥放在眼里！想怎么玩”男生声音一沉，一拳塞到王伟超肚子里。

“瞧你人模人样的。扒了你的裤子会怎样?”众人大笑，王伟超抓紧裤带。众人上前，王伟超后退靠墙，一个耳光打来，眼睛打掉了。

“放了我吧。下个礼拜给双份。”

“不行，我们就是想消遣消遣你！”

“啊！来人啊，救命！”王伟超仰头大喊

“喊？胶带拿来！”一个男神娴熟地封住了王伟超的嘴。王伟超又急又怕，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巷子口。

“小子快滚，不要碍事！”卢斯明看见巷子里，有一个人蜷缩着身体靠在墙上，只能看到被缠上胶带的侧链，很熟悉，但一下子没认出来。可是站着的人中，他认出来李浩。李浩站在众人中，仿佛置身事外，但是脸上露出的微笑，却让人害怕。

“李浩，你怎么和这帮人一起做这种事？”

“哪种事”李浩环顾四周，看看众人，笑着问道。这些跟班笑出了声。

“把那个人放了！”卢斯明厉声道，地上的那个人动了动，但是手被人踩着。

“那可不行，他还欠我们钱。再说，我们也没把他怎么样。”李浩摊摊手，摇了摇头说。

“行啊，那我就报警了。”

“你打电话吧。看看警察能拿我们怎么样。”卢斯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吓吓他们，可是这些人经验却如此老道。

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人突然转过身，朝着卢斯明，站了起来。卢斯明一脸惊讶，“王伟超！”

卢斯明冲了进来，众人把他抓住。

“既然你这么想和你的同桌团聚，那就成全你们吧。”李浩用手卡住卢斯明的下巴，卢斯明恶狠狠地看着他，“这双眼睛都是挺有神的。给我把这个爱当英雄的人调教调教。”

卢斯明被李浩打到在地，跟班们用脚不停地踢他，卢斯明本能的蜷缩身体抱住头。

“停！”李浩蹲下，用手把卢斯明的头扭过来面向他，卢斯明眼里的恨意不减反增“有趣，终于遇到个好猎物！”那个眼神，李浩一瞬间突然想到用身体护住母亲的自己。

“行吧，今天就这样吧。”一群人跟着李浩走出了巷子。

之后，卢斯明被李浩盯上了。李浩把卢斯明当成自己的玩物，他叫跟班们把卢斯明截到僻静的地方，然后和卢斯明单挑。卢斯明一次一次反扑，直到筋疲力竭。李浩很喜欢和卢斯明打架，在卢斯明身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

“来啊，再来呀”

“呀啊——”卢斯明面目狰狞地向前出拳，被李浩一个躲闪，一拳打中左胸，向后退去。

“唷，斯明，和我练了这一个多月，胸肌都练出来了！”李浩笑着说着，心里感到奇怪：为什么碰到他的身体，我的心里会这么开心。李浩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是为了打倒卢斯明，然后踩到他脸上而充满乐趣，而仅仅是和他相互接触身体。他一次次的出拳，似乎只是为了和卢斯明相接触。卢斯明坚毅的眼神让他有点恍惚，仿佛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的自己。似乎触碰到那副温热的身体，或是被那副身体击打，才能缓解自己在深夜里的恐惧和孤独。

“斯明，不要走，我不是故意的。”

“斯明，你原谅我”

睡梦里，李浩经常是双腿夹紧被子，抱着他那个枕头，口中喃喃地喊着。

卢斯明在一次次被打趴下后，战斗经验越来越丰富，终于能和李浩过两招。可是打架技术的增长远不及他对李浩的仇恨增长的迅猛。李浩一次次对他身体的践踏，都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他恨不得杀了李浩。然而李浩，在这一次次的打斗中，似乎对卢斯明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甚至于有一次卢斯明在打篮球被砸到眼睛之后，他下意识地第一个跑到他面前，询问他情况。

“怎么样，严重吗？”卢斯明的眼里有点血丝。

“哼！黄鼠狼给疾拜年。”卢斯明推开李浩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跟老师说，“我去一趟校医院！”

“老师，我陪他去吧。”众人侧目，老师点头同意了。

卢斯明走在前面，李浩后面跟上。

“李浩，你想干嘛？”

“当然是陪你去校医院了。你要有什么事，我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李浩，我不想和你折腾下去了。我受够了！”

“所以你想怎样？转学吗？”

“我买了两把砍刀。下个星期我们决斗吧！既然你这么想玩，我就陪你玩个大的！”

李浩听到这话，突然心里莫名难受起来。他熟练地用自己戏谑的笑容掩盖住了，说：“行啊，奉陪到底，你可别死了。”

“死不会比现在被你折磨难受。”

“你就那么恨我吗？”李浩在心里默默地想，突然在背后一把抱住卢斯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这也是折磨的一种吗”卢斯明挣扎着，厌恶地扭头看着李浩。可是那个人没有放手，反而闭上眼睛，安详地微笑。阳光火辣辣地照在他们身上，李浩突然松手：“哦，好热！我还以为卢斯明身体里有冰山呢？”

“莫名其妙！”

六

决斗的日子

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傍晚，流云被夕阳染成金色。在这个尚未完工的建筑里，李浩和卢斯明打斗不少于二十次。他们熟悉这个百来平的地方，却怀着不同的感情。这些孩子有何尝不是尚未完工呢？李浩带了两个小跟班，卢斯明把两把崭新的砍刀，让李浩挑一把。李浩面露微笑，“一定要这样吗？”

“你不会是怕了吧。”卢斯明生硬地使用激将法，两个小跟班有点怒气地向前。

“你们两个别动！站在旁边！这是真刀。”李浩厉声叫跟班让开，接着说，“卢斯明，如你所愿，开始吧。不过我可不想你死，那就不好玩了。”

“你最好用尽全力，否则不知道倒下的人是谁？”

“开始吧。”

没有什么风起云涌，没有什么刀光剑影，只是两块铁相互碰撞，溅起了火花，相互抵抗。卢斯明力不支，向后仰去，突然撤力。刹那，李浩手中的刀失了阻力，一划，割开了卢斯明的手臂。鲜血顿时汩汩流了出来，卢斯明突然惨叫一身，俯下身子。李浩看着自己的沾了卢斯明鲜血的刀，突然失了神。然而刀一直立在卢斯明的头顶。卢斯明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径直向李浩胸口刺去，源源不断的力涌向手臂。

“浩哥，小心！”旁边两个小跟班神色惊慌不已，但是来不及了。李浩来不及阻挡和退后了，但若是直接砍下，眼前就是卢斯明的头和脖颈。李浩一直保持那个握刀向前的姿势，直到另一把刀插入自己的胸口。李浩满脸的错愕，仰面倒在地上，手里的刀重重摔下。

两个月后，卢斯明出院了，接着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在少管所里，他屡屡受到室友的殴打，可是再没有还过一次手。由于情况比较严重，所以少管所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房间。他经常梦见李浩，可笑的是那些殴打他的情景都渐渐变少，而和他一起看书钓鱼的李浩渐渐变得清晰。他从未注意过这样的李浩。他总是带着恨意和李浩做这些活动，一直觉得李浩把他当自己的奴隶驱使。

“给我读第205页到250页……大声点，要不要我揍你你才知道啊……有感情点，你看这段写得多好……这都不会，我给你示范……这段跳过跳过，少儿不宜……”

“卢斯明，你快给我下水捉……好大一条，卢斯明你要是敢放跑了，我跟你没完……卢斯明你真敢把鱼放走，看我不打的你爬不起来……”

“卢斯明，我爬不动了，你背我……卢斯明，你自作自受，想摔我，你还嫩着……你脚崴了……那你就留在这里过夜吧……算了，我可不能让山里野兽把你抢了，你是我的……唉，怎么最后是我背你……”

卢斯明靠墙贴着监狱冰冷的墙面，蹲在那里。正午的阳光通过小窗照了进来，光路里的尘埃静静地游荡。卢斯明想动动自己麻木的双脚，坐到那阳光底下。心里的冰山失去了存在的意思，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你的信。”狱警送来了一枚信封，信里的字迹他很熟悉，是可圈可点的行楷。

“斯明，和你在一起玩的日子，我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