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多年不曾想起来他了。他大概是早已经不记得我,更不会知晓,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别人笔下的男主角。他的名字重新出现在我耳畔,是在这个暑假。
好些年以前的记忆,已如犬牙般参差不齐。但是那零零碎碎的片段,仍然可以编织出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小学时的一个老师。
他家里和学校,只隔着一条马路宽的距离。这段路,寒来暑往,他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年,但是却从不能够,一个人完成。
当时的一个小学同学,家住他隔壁,六年里一直从早到晚陪着他走过那一条不长的路。很多年以后我们都离开了那个村庄,沿着中国教育制度的既定轨道往前走。走得越来越远,再也不能常常听见他的事了。
近些年来,兴起了很多新词,如声控,手控,颜控。如果较真追溯起来,大概在八九年前的样子,我就是声控一员了。
那个时候的学校,一个老师身兼多职。他当年是音乐老师,还会教英语。他教音乐的时候不看谱子,只让我们给他读歌词,读一句唱一句,当时的我们都觉得了不得。有那么多本音乐书,书里那么多首歌。他是怎么记得住的?他教歌的时候,头颅微微上扬着,眼中,似乎有光流过。他教我们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时,整个人都是明朗的。
他教英语的时候从不看单词表,只是叫我们给他读字母,他就能发出泉水叮咚般的音。我记得我人生中学会的第一个高级一点的短语是 so on.
他说,这是等等的意思。
等等,等等。等到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记忆里,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干净。
他不丑,相反的,他有好看的五官。然而在很多年里,他是单身。小学毕业之后过了两三年再见到他,是让他给我补习英语。记忆里,那个夏天格外深刻。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日全食,还记得新闻中说,南方某些城市白日变黑。原本炙热的晌午,却突然之间变得凉爽。用自然老师教过的方法,在纸上剪出一个圆圈,阳光顺着圆圈投射下来,在地上留下了不圆满的形状。
有人,也是偏爱残缺的。
那一年的夏天,在他的家里,出现了第二个女人的身影。他原本与母亲相依为命。这里面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只是俗世中两个简单的个体,在恰好的时间里遇到,然后搭伙过日子。还记得那女人是白净的,领来的孩子也是白净漂亮的。他是温柔的,连对着孩子也是温柔的。
我记得有人问过他。老师,您眼睛是完全看不见的吗?他说,不是,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光亮。大学时候,前途似锦,突然其来的疾病却终结了一切。他的人生本会有更好的发展,却因为这眼疾被迫永远停留在这寸土之地。
他母亲年事已高,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儿子。只怕百年之后,饭不能做,衣不能洗,那一点点光亮,可以是散文诗歌里面高尚的精神,支撑一个人战胜所有艰难困苦。但是一回到现实,那是来自柴米油盐的无可奈何,是不得已的低头和妥协。
在过去,每年的寒暑假都会有学生到他家里去补课,各个学科,他是无所不能的。今年夏天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子去那里补英语,那天没去,跑到河边去玩了,他也没发现。小孩子差点溺水死掉,消息传到邻居那里,才被知晓。
万幸小孩子没出事,大人也没有追究,大概是天也怜见,否则就是搭上了他的性命,也是于事无补的。
我从来不把他当成身残志坚的例子,命运已然给了他与我们不相同待遇,我们看似圆满的人生,也不过是从其指缝里偷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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