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老头”残缺的手掌依旧让人触目惊心,我记得那个手掌,那个承载生命希望却险先不复存在的“不完满”。
没经历过生死的人,有什么资格亵渎生命。死亡,只有在近在咫尺时,才让人慌乱恐惧,不知所措。我们抱怨着“生不如死”的生活,“甘之如饴”的坠落于世界深渊,颓废,放纵,华丽的城市掩盖不住内心的落寞,闪烁的霓虹遮掩不了无助的空虚,我们试着寻找,试着醒来,却在与生活近距离接触的当口,慢慢沉坠,沉坠在比深处更深的深渊里。
我承认,自己是个喜欢无病呻吟的人,但话说回来,这个躁动的时代,有几个人可以怡然淡定,宠辱不惊的接受生活的“恩赐”呢。
心力交瘁的感觉常伴左右,筋疲力尽成为难以言说的习惯,身心俱疲成为逃避生活的借口,这样的自己,寻寻觅觅,也只能收获冷冷清清。
在我不曾接触死亡之前,我以为死亡只是个极其遥远的词汇,遥远到,不到生命尽头,就看不到它的存在。我以为它无迹可寻,可它明明无处不在。
第一次感受担惊受怕是在儿时,那天,妈妈接了一通电话,拿起电话的她莫名变得僵硬,片刻后,她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泪不能自已。诧异的我,拽着姐姐的衣角,看着泪流满面的妈妈发呆。那时的我,已经上小学了,已经开始懂事了。有了思维能力的孩子,总是没有以前快乐的。
我知道,妈妈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坏消息,要不然,她的反应不会如此之大。透过电话那头,我听到姑姑的声音,姑姑说:“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人就不在了,医生说,只要晚去一分钟,就会错过抢救时间,幸好,现在的他,还活着。”听到这个消息,我跟姐姐也哇哇的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它离我那么近,那么近,近到我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生命中挚爱的亲人。
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最后被抢救过来的人是我父亲,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表达内心的情感,但我知道,这个男人,是了不起的。我习惯叫他老头,因为他看起来确实比同龄人更加苍老。
那个年代,虽然有计划生育,但超生的人还是很多,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农村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想法,家里没有儿子是丢人的,姑娘最终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终归不是可以传宗接代的。我就出生在这样的村落里,我父母也有着这样的想法,在他们的坚持下,我有了陪伴自己成长的兄弟姐妹。
家里孩子多并不丢人,因为在那个村儿里,家家户户都有着这样的想法,我的父母不是圣人,他们过着传统简单的生活,即使,生活的重担让人喘不过气,他们也依旧咬牙坚持着。
爸爸原本是在事业单位上班的,供电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身处于这样的单位里,生活倒也是安稳的。从我出身的那一刻,事情发生了改变,家里的经济负担越来越重,爸爸微薄的工资已无力支撑庞大的开销,因为超生的我,爸爸被领导叫去谈话,之后的工作更不好做了。在一番深思熟虑后,他放弃固有的工作,开始背井离乡,开始漂泊流浪,我记得,爸爸最喜欢的一首歌,叫流浪。
他在工地上搬过砖,和过泥,在野外修过路,铲过雪,在工厂泡过水,修过机器。从小,我就觉得爸爸是个万能的人,在我心里,他有着让腐朽化神奇的能力。
即使没日没夜工作,生活依旧只能简单维持,为了给我们创造更好的条件,他做了一个选择,下煤矿。一开始,妈妈是不同意的。妈妈知道,下煤矿是让人担惊受怕的,她曾看过太多下去就再也没上来的人,她害怕,害怕某天一觉醒来,就失去曾经约定要白头偕老的人。最终,妈妈拗不过爸爸,她妥协了,却每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直到听到那个消息,妈妈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了,她最不敢想象的事情发生了,爸爸被压在矿下,手指搅进了机器,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将他的拇指切断,那种十指连心的痛,光是想想,就痛到无法呼吸,手指被切断的刹那,鲜血染红了爸爸的衣衫,他的血,溅的到处都是。工友呼叫了救护车,在医生没来之前,爸爸就晕了过去,他说,那种痛,说不清,道不明,就觉得,再也活不下去了,没有力气活下去了。好像,自己真的失去了生命一般。
住院几天后,妈妈把爸爸接回家,我记得妈妈的埋怨与心疼,记得爸爸的洒脱与淡然。
妈妈说:“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下煤矿,只要你还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生活苦,我可以忍受,孩子们也可以忍受,就是,不能没有你。”
爸爸说:“没事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以后的生活,咱们一起努力,都会好的。”
那天,我们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恍惚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擦干眼泪后的妈妈去做饭,包着伤口的爸爸打下手。我记得爸爸对我们说过的话,他说,他一直不喜欢自己被切断的那根指头,觉得它好丑,现在手掌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我们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们,用他“漫不经心”的“强颜欢笑”,让我们快速抽离沉重的阵痛。
后来,爸爸干过很多种类的工作,只是,再也不曾下过煤矿。记忆中的父母,努力活着,为了我们,努力活着。
我还是习惯叫爸爸老头,因为他比同龄人看着老,因为他在我内心的沉淀足够“老”。
老头,你的手指痛吗,别骗我,我知道,每到阴天,你的手指就会隐隐作痛。
老头说,经历过生死的人,还在乎这点痛!
我知道,现在的他,在别人眼里是残疾的,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高大伟岸的父亲。
“老头,你怎么又把手踹兜里了。”
“因为这样比较酷。”
“嗯,确实,这样比较酷。在我心里,老头是最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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