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说书人闲谈春陵 李宝金夜半敲门
话说李进言与天乐先生离了烟雨中的断桥，又行了二里地才到迷龙坡那间小院。
天乐止步院前待进言开门，他仰头往屋后一望，见坡上一片迎着风雨的草，足有一人多高，也说不上那绿草之名，只见草在风中摇摆，却从不失其根本，无论是细雨或是急雨，都不能使其折服，心中自有一番感悟。
李进言把天乐请进屋里。
天乐进屋张望，只见屋内有一间正堂，两间偏房，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正堂外接着间小屋，是间不大不小的伙房。还没等天乐说话，李进言开口道：“寒舍简陋，还请贤弟将就。”
天乐忙说：“岂敢，世叔留宿，已是盛情。如今世道物欲横流，世人逐于富贵，能安居陋室之中的人尚有几何？可知兄长与那世俗人不同。”
李进言笑说“贤弟真是一幅好嘴，活生生将我这么一位破落户夸成了那书中隐士。你稍坐歇息，我去烧些汤水，淋了雨，好生换身干净衣裳，稍候再准备些吃食酒水。”，说了声自便，自行去了。
天乐在屋中坐了片刻，自是无聊，起身进了李近言的书房，房中有一张梨花木案桌，案桌上堆了些诗集、经书，当中置幅才写不久的笔墨，字迹工整有力，虽无多大造诣，但观之耳目一新。天乐随意翻阅了一本《太白诗集》，又见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仔细赏来，只当中张翰林作的那幅《寒冬春墨图》还可一观。天乐赏了一番，出书房又至正堂。
天乐久不见李进言归来，出了院门，见漓江对岸远处灯火通明，细看之下方知那正是李泊舟的大院。一江之隔，人之处境竟是天南地北。然天乐心里暗暗想道：若是人之初生家境或可择决，我倒有意这坡下草堂，世人皆往富贵地，谁知繁华如云烟，灯火通明之中有多少的纷扰藏于其间，不如在这黄灯草屋之下活得快活自然。
“贤弟可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李进言出院门笑道。
“不曾，只是在屋里待得有些闷，出来走动一下。”
待二人洗了一番，李进言饭菜端上桌时，屋外雨已停歇，不时月从云出，落下一片光辉，时而清风徐来，令人清爽无比。李进言与天乐二人见月好，将桌移至院中，一面赏月，一面推杯换盏，谈笑自若。
进言笑说：“贤弟，我听闻你幼时随父学书，十五岁就能登台说书，后四方游历，想是遇着不少奇趣之事，今日趁着酒兴，何不说上一两件来听，也好让我涨涨见识。”
天乐笑说：“世叔见笑，走南串北谋于生计，实属无奈。要说奇趣事，前日在城中我倒听过一件新鲜事，不知兄长可曾听闻？”
“可是一少年闹桥，顾都尉施恩一事？”
“正是，这顾都尉是先父好友，家住城中春陵县，前日他夫人仙去，邀我去唱戏之时，听人说起一件奇事。”
“说来听。”
“要说他的故事便得先从春陵这个地方谈起，此去往南二十里，有一个县名唤春陵，此地倒不是不大，至多百余户，此村有一座小山名唤“纱帽山”。”
李进言喝了一杯酒笑道：“一座山有何奇特之处？”
“此山貌自然与其他山不同。”
“有何不同？”
天乐低声说：“貌如王冠。”
李进言惊道：“还有这等山貌？想此村定是出了不同凡响之人。”
“我原以为也是如此，后来打听到村中并没出什么人物，官至多也便是顾都尉罢了。说到这更奇的事还有此地的天气与他处更为不同，他处晴日，此地是风雨，他处风雨时，此地便是晴日，你说奇不奇？”
“这我倒是头回听说。刚刚说至顾都尉，你可详细说说。”
“父亲也与我说过他，听闻他祖上是一前朝官员，名唤顾汝知，做了京官在此购买田地，安置族人，后来不知犯了何事，触怒天子，贬官南地，一世没有再回京。顾知汝生有四子，长子唤顾居正，正是顾都尉的祖父，顾居正又生四子，长子唤顾济民，正是顾都尉的父亲，其余三子陆续凋零，断了香火。顾济民生了四个儿子，长子便是顾泽胜顾都尉，次子泽生，三子泽湘，四子泽民，听闻顾济民在外与一青楼女有一私生子名唤哲藤。”
“如此竟未生得一女？”
“这几辈原是这样。不过顾都尉这一代如今有了三个女儿，且还是生在前头，后又得了两个儿子。”
“其他几位如何？”
“皆有儿女。”
“顾都尉年岁多长？有何故事可谈？”
“蒋泽胜今有二十五六，大女儿已定了亲，听闻定的正是城里一位人家。还听闻他夫人昨日故去正因生次子失血而亡。席间，我还听了一件往事，他长子打娘胎生下来，体弱多病，几近夭折，请了众位大夫，皆无药可医。后来不知从哪来了位苦行和尚，因在他家门口讨水喝，顾哲胜心善，邀他进屋吃了一盏茶。谈话间，知道了他的难处。那苦行和尚为报一盏茶的恩情，说要治好他儿子的病。”
“苦行和尚并未瞧见人，便敢说可以治好，难道有什么独家秘方不是？”
“还真是如此，但他这方子的引子好生奇怪，需要三年的老公鸡一只，除此还得是只误食蜈蚣的公鸡。”
“三年的鸡公好找，但误食蜈蚣的鸡公如何去找？”
“那和尚说了不难找，瞧见那啄人的就是。”
进言笑说：“倒说的不错。后来如何了？”
“后来，他大儿吃了汤药，腹胀一夜，挣扎到清早时分，吐了一阵污物竟病好如初了。”
“如此说来，那苦行和尚不是一般人。”
“待顾都尉赶到苦行和尚的房中时，那和尚早已远去，不知去向。”
“终究没有留下什么？”
“留了四个大字，本命鲤归。”
李进言问：“这是何意？”
天乐又说：“顾都尉亦是不解，后来在清福寺还愿，寺内住持告知他每十二年之后在南地溪流放生一条红鲤即可。”
“原是这样！那顾都尉的儿子怎样了？”
“前番我去唱戏与他见了一面，只是比寻常孩童瘦小些，瞧着并无大碍。春陵人听闻也有说的，说他是冲撞了蛇妖被施了咒，那苦行和尚是法海下凡来救人。”
李进言一面喝酒一面听，已经醉眼朦胧，话语不清：“哼哼，书中之事，岂可当真，都是蠢人，蠢人。”
正说着话，冷不防从凳上摔了下来。
天乐也喝了不少，昏昏沉沉，欲起身扶李进言，此时突响起一声雷，将他吓着坐了下来。李进言听得响雷，起身趴在桌上，吞吞吐吐说道：“天乐，听着这声响，可是你的戏要开了么？”
天乐大笑，这时又听有人敲门，门外叫道：“世叔在家不在？”
才听人叫门，再看李进言已醉倒在桌上。
天乐晃晃脑袋，勉强起身开门。
开了门，屋外一人偏着头。
天乐拱手问：“你是何人？这般晚了为何还来敲门？”
那人还未开口，进言先问：“可是宝金侄儿？”
原来，李泊舟有兄弟三个，他二弟李泊枫生有两儿一女，长子宝玉，次子宝金，女儿宝兰，他三弟跟随父亲南下闯荡，在钱塘江失足掉入江中，尚未成家便没了，小女儿许配白源洞一个胡姓财主，而敲门的这位便是李泊枫的次子李宝金。
宝金说：“世叔，是侄儿。”
进言强支起身子说：“进来坐”
宝金说：“不坐了，交代了事，我就去。”
进言搭着眼皮问：“何事不能明日再说？”
宝金说：“宝乐姐姐托过来给世叔带话，说是明日找你有要事商议，叫你明儿一早儿过去。”
进言睁眼问：“可是你家世父的事？”
宝金摇头说：“未曾细说，我也不知。我去会见宝富哥哥，偶遇到她，她让我带话过来。具体事宜，你明日去了便知。”
天乐听了问：“宝富兄弟回了，那宝平可回来？”
宝金摇头不语。
进言说：“我知晓了，你去吧。”
待宝金远去，进言与天乐又饮了几杯，谈了几句李泊舟家中之事便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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