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力是相互的,人、事、物在时间中也是相互的
树
被刨掉的根
又重新
扎进了心里
文|Cream
✣
新闻上说城中有一棵树,活了千年,但无人知晓。
说实话,这棵树看起来不是很古老的样子,一点年岁感都没有。即使是在冬天,枝繁叶茂,绿得发懵。要不是忽地一夜疯狂生长,大片盖住了周围的房屋,没有人知道这里有棵树。好像树的生长,就是一瞬间的事。
一时间这棵树变得极其神秘,若有神力,但也只是若有,有些人爱添油加醋罢了。现在,城区要开发,这棵树在计划里要被斩掉。不出意外的话,就这两天。什么千年神树,其实就是一棵苗子突然死而复生了,枝叶繁茂是原罪,活着占道、碍事就是不行,没什么人在乎。
很多年轻人都说这是盘根错节的神树,春天会开满粉色的花,夏天、秋天、冬天会撑起一片绿荫,即使落叶,也是绿色的、健康的,它不会枯萎,所以神圣,纷纷对着它许愿。
当地的老人家都说这树顶多只有十年,说是好几十年前在这个位置就有过一棵古老的树,躯干被虫蚁啃咬得只剩下薄薄的壳,春夏秋冬都一副模样,病怏怏的,于是人们干脆把它砍了去烧火,树头留在了原地。
要说生长,近两年树有生长的趋势,但是是极为缓慢的,不细看的话也没发觉它一寸一寸地长起来了,所以人们也不关心,毕竟它与人们没有产生冲突,人们大抵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于是,树好像要拼命向人们证明自己的存在似的,迅猛地生长。大部分时间树只是继续延展着它的身子,直到某天人们惊奇地意识到这里有棵树,并且这不是棵简单的树——枝桠连接铺满了周围的房屋,且枝桠越剪长得越快。
树周围围满了人,大家叽叽喳喳地要树无条件接受死亡或被死亡。
他们都忘了春天的时候树会开满粉色的花,很多人专门过来只为看它绽放时,也忘了树提供的那片绿荫,曾经赞扬过的每一片绿叶。大抵是厌倦了的缘故。树不知道,它还想拼命证明自己。
有保护者赶来阻止树的死亡,也有通神者叨叨着这树是有神威的生灵,也有无所谓者没日没夜播报实时,也有干脆人鼓动着浇上柴油保准树死得痛快。
霎时间,城中这块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开始拥堵,所有店面都接连爆满。有人说这是商家制造出来的商机,也有人说这是资本家的阴谋,但他们都乐在其中。
叶生也是看了新闻专门驱车从城西赶来看这棵树,他平时就爱去追寻这种忽地乍现的事件,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当然,他看不透这些。他是个自由职业者,但说白了,就是个无业游民。四十三岁,没有家庭。他的生活是断断续续的,随意生长,四处漂泊。没有成就,没有理想。他太自我了,太超脱了,太浪漫主义了,固执又软弱。叶生觉得自己和树一样被这个世界遗弃,他就是想看看神树之死。
叶生抢到了最近一家旅馆的最后一间房间,无窗,双人床,前台说一晚五百块。五百块实在是太坑了,毕竟这旅馆一看就是没有上牌的,在陋巷的尽头,青苔爬满了墙壁。他递出身份证的手僵在半空,想拒绝又不好拒绝,终是被拿了去,老老实实交了五百块,飞也地奔向二楼拐角处的房间。
果然,和预想的一样,无窗,潮湿,阴暗,浓厚的霉味隐隐地侵进他的毛孔。但也顾不了那么多,叶生早已觉得疲惫,草草地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的下一秒竟呼呼睡着了。
叶生醒来的时候房间的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显示夜里十一点,他惊觉窗外有异动,靠近了发现是大风从狭长的窗缝里钻进来,钻不进来的那部分使劲拍打着玻璃片。
叶生打开了窗,看见窗檐处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随手一抓,果真抓上来一颗东西,是一颗绿色的珠子。绿色珠子发着炫目的光,映照着整个房顶。房顶上有暗暗的花纹,细看像是一棵树的纹,歪七扭八、张牙舞爪的,倒还挺有艺术感,不过看久了瘆得慌。但是,真的好美,他感到十分惊喜。
叶生好似被纹牵扯住了,纹路引着他,像在诉说,越看越沉迷。他突得直起身,正想披个外套下楼去询问前台绿珠子的事情,却倒是有人先敲响了房门。一打开,是前台的哥们,火急火燎地,大意说着房顶即将被大树覆盖,务必关好窗。
叶生问起绿珠子的事,但这哥们并不知情,好似没看见此时房顶正亮着绿色的光,光照在暗纹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美。倒误以为叶生惊吓致幻,且说稍安勿躁,房顶被大树覆盖是迟早的事,但也不至于跑到屋里来。这么说着的时候,还帮叶生把窗子都锁上了。
叶生没有多问,因为关窗的一转眼功夫,光消失了,珠子也不见了,前台也毫无痕迹地离开了。等他晃过神来,自己正躺在床上,好似从未起过床一样。他看着窗帘纹丝不动地挂在左边的墙上,想起自己入住的房间是没窗的,踉跄着走到窗帘边,一鼓作气,掀开,果然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再抬头,细细端详,房顶也没有暗纹。
果然,刚才只是个梦。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这么想着的时候,叶生就披好外套打算出房间去。此时,敲门声响起,是前台的哥们,火急火燎地,大意说着神树发威,不宜夜里外出,送来符咒一张。
叶生问起树的现状,但这哥们好像不大高兴,甚至还带点怒气,只说一时半会死不了。叶生也不好发问,还没来得及应声,门就被啪地带上了。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显示夜里十一点,叶生坐在床头盯着手里的符咒发怵,不小心入了眠。他穿梭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游走于云雾弥散的丛林间;他看见人们生动多变的五官,动植物灵动自如的脸;他听见生与死的祷告,万物的生长与悲鸣。他感到欣喜又悲伤,一觉到天明。
叶生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半,他把整个房间翻了个遍,没有珠子,没有符咒,挂着窗帘的墙和紧闭的房门依旧,但他感觉浑身充满力量,有种念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得再去好好看一眼树。
匆匆忙忙洗漱,穿衣,下楼,看见前台换成了妹子,妹子说那哥们帮忙砍树去了。叶生听了狂冒冷汗,心里压着一股气,催使着他,得快些,再快些!
叶生赶到的时候树歪了一大半,躯干被乱刀砍得破烂不堪,血一样的树脂流出来,但根还紧紧扎着。
来砍树的人都是汉子,来看砍树的什么人都有,但大家都只是看着。还能怎么样呢?的确不能怎么样,也不用怎么样,只是一棵树,在死前还有这么多看客,已经足够了。
叶生之前也这么觉得,他只是想看一看这棵大树死得多么壮观,但现在他好像疯了一样,奋力地拨开人群,挤上前去,试图阻止,而轰隆隆的机器声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很快就将他淹没。
树被横腰折断,奄奄一息,再不阻止就迟了。
叶生捡起石子,抓起沙砾,疯狂地朝挖树的汉子们扔去,他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机器声停止,汉子们对他破口大骂,人群哗地炸开了,人们围着那棵树和叶生,指指点点,他大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谁?”
“没见过,八成是个疯子。”
叶生是个疯子,一个外乡来的疯子,应该吐他一口痰,再把他撵走。
两个汉子把叶生架走了,但他还固执地喊叫着。
“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你们在杀人!你们要杀我!”
“放我下来!我没有疯!你们才是疯子!”
树被连根拔起。
叶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END.
故事无畏
切莫借以探究
我的过去、现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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