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上的那株构树死了。
这块荒地本是一座老宅,坐落着一方矮矮的草屋,黄色的茅草屋面,厚厚的,裂着大口子的土坯墙。后来,主人有了新居,老宅便废弃了,成了荒地。
短短几年间,杂草、野藤、灌木便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吞噬着这片土地,仿佛在进行着一场伟大的土地争夺战。看着这方绿意盎然的土地,想起曾经的老宅,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野性。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一株构树在土地争夺战中脱颖而出,碗口粗的树干,约有三层楼高,撑起了巨大的伞盖。夏日,艳阳高照,密密的叶片在风中翻起绿浪,飒飒作响。
构树,四川野地常见的一种杂树,价值不大。其果实鲜艳,略带甜味,深得鸟雀喜爱。果实成熟的季节里,成群的鸟雀萦绕枝头,构树的种子也就随着鸟雀的粪便播撒各处。崖壁,沙坡,房顶……随处可见,在温润的气候条件下,它们长势奇快。
构树下,野藤纵横,杂草丛生,或宽大,或细长的叶片像颗颗小脑袋,高昂着,望向天空。
对于荒地的这片野,我是乐见其成的,我甚至觉得,人也应该有点这样的野性。那怕做一棵荒草,一根野藤,或是一株杂树,也能自在地,不受拘束地释放自己的生命力,否则怎么对得起大自然赐予的这副皮囊呢?
严密的体制恨不得把所有人都纳入自己的管辖之中。制度化,体系化的人就好比城市里的人造绿化带,整齐划一,中规中矩,却少了阳光下那份熠熠生辉的绿意,少了那种蓬勃的,舒展的生命的活力。
中国古代文人中,最具野性之人非陶渊明莫属。既不愿入世为官,以他人为工具,又不愿迁就社会,成为他人的工具。索性,谁也不迁就,谁也不拖累,做个自在的山野村夫。闲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忙时“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老宅退出了,土地就该归于自然,归于荒野。如今,草有草样儿,藤有藤样儿,树有树样儿,相得益彰,也算野趣十足。
原以为这种和谐的野趣能持续,可我低估了植物对阳光的渴望度。荒地上的野藤,不知从哪天起,开始疯长。一条条藤像纺织机上的线,来回穿梭,编织成了一张绿色的大网。每一片摇晃的叶子,都在渴望着阳光。它不甘屈于构树之下,细细的藤伸向构树干,一圈一圈地,螺旋式地向上攀附。爬上树干后,它也学着树一般分枝,再分枝,只要可以依托,便不知疲倦地继续攀爬。终于,野藤将自己的叶片托举到了树冠顶端,享受到了与构叶同等的阳光。
爬到高处的野藤,便以为自己是树了,它贪婪地吸收着营养,四处开枝散叶,触角甚至伸向了其他居民的住宅。那攀附树干的藤竟也有蟒蛇般粗壮,深深地勒进了构树的皮里。
野性在欲望的滋养下变成了野蛮,这无疑是令人痛恨的。一个冬日的午后,我提着砍刀将攀附于构树干的野藤拦腰斩断。想过要斩草除根的,奈何野藤生命力太强,藤上生根,根又生藤,竟一时找不到其源头,只得作罢。
不想,今年,野藤凭借强大的网络,重新登上了构树枝头。今天,回老家,发现构树的枝叶枯死大半,显然长年累月的攀附、侵夺,使得它心力枯竭。
构树,终究还是死了。
我想:野性与体系,自由与规范之间应该有一片缓冲区,彼此不逾矩,才能相得宜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