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梦到了你。
来这里已经快六个月,幽静的山林里不常见到人,与世隔绝,我觉得自己像聊斋里一个姑娘,名字似乎是翩翩,住在山中洞穴,用云朵当棉花缝衣服,吃叶子剪出来的鸡鸭鱼肉。
三个月前开始滴白蛋白,我也已经很久没碰过任何固体食物了。
山林里的空气很甜,闻着让我忘了世外,也忘了你。
直到昨晚梦到你。
梦到我们在一个肮脏逼仄的阁楼翻修的酒吧里,我先去,后来大家走了,忽然来了你。你熟门熟路,给我调酒,把我喂得晕乎乎,然后在我耳边说:
睡吧,明天跟我一起去广州。
那个昏暗简陋的小酒吧,红丝绒沙发上一块晕开的酒渍,还有五颜六色暧昧的灯光,无处不在的真实感,被你的一句话全都打碎了。
我猛然醒悟,原来自己在梦中。
可是我不愿意醒。
我想看看,梦里的我们会是怎样的结局。
我喝晕了,靠在小沙发里,你半撑着头给我讲故事。你讲了那么多话,比以前我们在一起时加起来的还要多。我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那样的灯光里你说的话,一定也都是缠绵悱恻的情话。
后来,忽然地,从木板楼梯跑上来一个小男孩,笑起来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
虽然他不说话,可我知道那一定是你的孩子。
梦里的我还是心痛了一下,可是你握住我的手,让我去牵那个男孩子,说:“这是我们儿子。”
我大约是狂喜的,那男孩子抬起来的眼睛,果然忽闪忽闪的很像我。
只是忽然就明白过来自己命不久矣,这样可爱的孩子会失去他的妈妈,以后的路要怎么办呢?
你只是在我耳边说:“早点睡,明早跟我去广州。”
“你是不是会很忙?我们自己逛就好。”
“我可以抽一天出来,带你去吃你一直想吃的早茶,我知道有一家老店,很难找,你肯定找不到,那里的乳鸽很好吃。”
“你去过很多次?”
“嗯,我还吃过好几家别的,不过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一家。”
我攀上你的胳膊,瞪着你的眼睛:“你有没有带别人去过。”
你愣了一下,笑着摇头。
我以为梦会在这里停止,没想到还有后续。
梦里的我睡了一个甜美的觉,被你的助理叫醒,我们的儿子在我身边一起睡着。
你的助理说你在外面等我们。
破烂的小酒吧变高级了,出去就是停机坪,我看到你的私人飞机,机身上写的是weiyi,我的名字。
“你是不是故意叫人家喷的这个名字?”
上去了,我就问。
“当然不是,买回来就一直是这个。不信?你问儿子。”
我们的儿子,虽然不说话,但是笑起来真的很甜。
你还有事,到了机场就被车接走了,另外有车来接我和儿子,送我们去你说的那家老店。
你留话说等你一起来吃,所以我跟儿子就在那里排队等位子。
这家店果然很人气,排队的人都转了好几个弯了。儿子在玻璃柜前面看伙计斩乳鸽看得很认真,我看着他酷似你的侧脸,也看得很认真。
只是一瞬眼,儿子就进了玻璃柜子,我看到他伸手去摸案板上的乳鸽,旁边的伙计正举起一把刀要斩下去。
我的腿都吓软了,跑过去拍那玻璃柜子,可是儿子完全不看我,只是呆呆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还有那个忽然目光变得诡异的伙计……
…………
我不想再回忆了。
梦里血淋淋的场面。
我只是很后悔自责,没有让这个梦在最美的时候停下。
好久不见,好不容易见到你,却弄丢了我们的儿子。
我累了,先睡了,再见。』
录音在这里停止。
名叫俞洋的男人,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看不到他的表情,我猜测他应该是哭了。
但是他冷静的语气告诉我,我错了。
“所以孙惟忆叫你给我这些?这是她的……遗愿?”
那个停顿让我非常不舒服,赤裸裸的嘲讽。
“不,我们收拾遗物时发现的,那个箱子里本来是都要烧掉,只是这个外面写了字,所以我们以为护工放错了地方……”
“谢谢你远道而来送这些东西,我还有事。”
冷酷的男人拿起外套就出去了,在门口差点撞上他的秘书。
“替我送这位夫人去她的酒店。”
人都走远了,话才说完。
东方男人真是无情啊,还是我们欧洲小伙子们温柔多情。
离开他的大厦时,头顶传来轰鸣声。听说这个男人掌握着一个经济帝国,果然很繁忙。只是这样一个男人,要关注那么多东西,他还有空关注女人吗?
“这位俞先生,有太太吗?”
送我的秘书愣了一下:“没有。”
“我猜也是,恐怕他没空搭理叽叽喳喳的小百灵鸟,哈哈。”
我来上海参加医学论坛,受导师所托带东西给惟忆亲友只是最后的任务,现在完成了,可以赶晚上的班机回去了,然后好好倒个时差。
睡得很好,心情也很好,想着上海带回来的酥糖是导师的最爱,应该送一点过去给他。路过半山腰时看到了一辆陌生车停在外面,里面是惟忆的墓地,但是路窄只能步行进去。
我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忍不住下车走进去。
远远看到那个见过的背影,站在惟忆的墓碑前,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是他仿佛站在那里已经有了好几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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