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去两天，雨声就发现已经没有多少人聊张三才了。一个人七八十年的一辈子，他们竟然一两天的时间就完全聊完了，兴趣已经完全转移了，让年轻的周雨声很是不能理解。
虽然还有一些零星的故事飘到雨声的耳朵里，比如后来张三才和刘桂香还经常闹矛盾，甚至于刘桂香对张三才也动过手。还说刘桂香有一段时间隔壁老王不清不楚关系暧昧，甚至于她还偷偷去打过胎什么的。当然这些都是旁人说的，说的人言之凿凿，听的人或莫衷一是，或嗤之以鼻，实在是难辨真假。
看来张三才是真的死了，不仅是身体死亡了，被火花了，连同和他有关的旧闻轶事，也被人们淡忘而不大被谈起了。
雨声突然觉得人生很好笑，像张三才这样一个有着太多故事的人，还有太多的事，人们并没有搞清楚，可是太多的同事，都已经不去谈论他，不去研究探讨这些事里的真真假假了，至于那些事，似乎就只是随他们去就好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甚至是随便怎么样吧。
到了老干处的周雨声，远离的权力的核心，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似乎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来的他，原本是想着要搞专业的，觉得专业过硬，就是无冕之王，到了哪里都可以挺直腰杆做人，扬起头来挣钱。可是，慢慢的他就明白，搞专业的人，在权力面前竟然那样卑微，搞一个项目，搞一个课题，确实很容易就能拿到挺多钱，可是到处设卡到处设限，让一些明明业务很过硬的专家们，在政府部门的阿猫阿狗小喽啰前，也不得不低三下四，他也曾痛心疾首：知识分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于是，技术出身的他，后来就成了一名公务员，他想象着以好人从政的信条，让不够好的政治环境变好。后来，他却到了老干处了。
倍感失落的雨声，到了老干处一段时间后，状态似乎好了许多，大约是见了一些生死，听过许多起伏吧。
比如当年趾高气扬的刘局长，退休后被人当面吐唾沫奚落：你也有退休的时候啊，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的官呢！呸！才退休三年对的刘局长突然就去世了。
当了一辈子领导，特别是后来当了近十年厅长，最后又从厅长任上退休的王厅长，俨然一个不闻窗外俗事的桃花源中人，每天写字画画，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居然还指点别人写字画画。厅长的威风早就没有了，先生的气场却又升腾起来，发白如雪，却精神矍铄。
还有当了一辈子工人，却成了老干部党支部书记的老陈师傅，开了一辈子大货车，满身跌跌撞撞的伤痕，老了却没有什么老年病，当年的一帮老领导被他管理地有模有样。嘴上常常说的一句话是：“工人阶级怎么了？只要不偷奸耍滑，不坑蒙拐骗，只要老老实实工作，认认真真做事，问心无愧，老司机也照耀可以理直气壮。”
当然老干部支部的书记，服务多于领导，他做事公平，为人正直，竟然被一帮厅长、处长们全力拥护支持着。
聊天的时候，经常听见一些老厅长们感慨：老陈是没得机会，要是有机会，发展绝不在我们之下。
老陈师傅一听，哈哈大笑：老厅长，又拿我寻开心了啊！不厚道啊！你当年也没提拔我呀！哈哈哈哈！听者也不解释为什么。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就传出来，几个老人相对而笑，如同忘了年龄的孩子一样。
私底下，雨声问起时，王民处长和老张大姐就断断续续的给他说一些老陈师傅的故事。无非是出身不好，成分太高了，当不了干部，只能当工人，后来要提干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给耽搁了，后来条件宽松了，出身之类的不是问题的时候，老先生生竟不想要了，说我当个司机挺好，我把我的车开好，也是工作嘛，老了的人了，不折腾了，让年轻人上去吧。就这样被回绝了。
就是在车队，他连队长班长之类的小领导都没有当过，前面是因为政策当不了，后来是年龄渐长，就想给年轻人机会，不愿意占位子了。即便不是领导，他的威信却从来都是比领导高很多，而且还总是补台不拆台，所有领导，他都是全心全意的支持。人家问起，也侃侃直言：又不是他们抢了我的位置，我和他们有什么仇怨啊？我就是要干好我的工作，玩心眼子什么的，没那爱好。
后来大家都发现，好几个厅长都是经常找他聊天，他也是实实在在的说，厅里面的工作上，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哪些好，哪些不好，都会开诚布公地给他们说，比如哪个干部对上对下都好，工作踏实，人品也好，哪个干部玩两面派，前倨后恭，欺上瞒下之类的，他都说。他说好的干部，得到重用后，确实干得很不错，他说不行的，有些及时就被调整了，有些没来及调整就出事了。
慢慢的，农业厅的厅长退休或者卸任，都要向后任的说起老陈师傅，让他们时不时找老陈师傅聊聊天，听听意见建议。有些认真听，当回事，有些却也不以为然：“他一个大车司机，能有多大能耐？”可是到后来，他们都愿意不时就来找老陈师傅了。不管多有威严的厅长，到了老陈师傅面前，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谦逊而有礼，当然陈师傅也更谦恭有礼。
现在老陈师傅退休了，他们也还是经常要来看看他，俨然就是厅长顾问了。可是这些事，老陈师傅却从没有对外说过一个字，说哪个厅长找他的时候说过什么话，他向厅长说过什么话之类的，他一个字都没说过。就是有些人听厅长们说起，才知道有这么些事情，和他求证时，他也只是哈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雨声听罢，不禁有些吃惊，觉得像是听故事一样。可是回想起来，确实也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老先生腰板挺直，头发花白，显得很精神。
有一次竟然还给刚来老干处的雨声打了一阵气：“换个单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小看老干处，你要是有本事，老干处一样能出大人才，还能学到他们学不到的东西，你要是没出息，在哪儿都不行。”
现在想来，一定是他知道了雨声的工作变动，专门给他说的。当时他却并没有明白，狐疑这个老先生是对他说和还是对别人说，所以也不好回应，只是微笑地看了老陈师傅一眼。于是，雨声忍不住开始咂摸他那几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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