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电视还不普及,家里成套成套的是父亲念书时买下来的小说,除了四大名著更多的还有金庸古龙。
小一点的时候喜欢看西游记,水浒传。因为早期这些书的头十几页都会用白描的方式画出小说里的主要人物。腾云驾雾的孙悟空,肥头大耳的猪八戒,还有长耳刘备,美髯公关二爷。
小孩子嘛,活灵活现的画才比较能吸引人。每次读到小说人物大展神威的时候,还会翻回去看画上是怎么画出来了的。
后来上了中学,有了一点文字功底就开始看金庸,看古龙,犹记得还是乞丐扮相的黄蓉偶遇郭靖,郭靖请她吃饭。小二很不情愿的拿来碗筷,黄蓉说要吃好的,郭靖便要小二切来熟牛肉,卤羊肝。
黄蓉却说:“别忙吃肉,咱们先吃果子。喂伙计,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这种穷地方小酒店,好东西谅你也弄不出来,就这样吧,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拣时新的。咸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不知这儿买不买到?蜜饯吗?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
简单吗?当然简单,你只要知道传统菜式,如今随便搜索都能知道主菜前的甜点。然而如果没人告诉你,是不是小说里就直接会写“一大桌琳琅满目,好酒好肉”?
初时看金庸,被他构建的武侠世界吸引,后来才知道他写武侠不单是“侠”,还有“人”,喝醉了会骂娘,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地痞流氓;上知河图洛书,下懂三教九流的黄老邪。这能是每天闭门造车,日更一万字的玄幻小说“家”们能比的吗?
金庸写《鹿鼎记》里洪教主夫人的“美人三招”,分别是“贵妃回眸”、“小怜横陈”、“飞燕回翔”。试问又有哪一部网络玄幻小说能写出这么好的招式?大多也不过就是练内丹,练元神,飞仙之后又继续练,三重天,九重天。翻来覆去,如果不“渡劫”就没法功力精进。
以前好奇,会找一批玄幻小说来看,但不论人物设定,还是招式变换,来来去去就那几招,男女之间的关系基本都是老王英雄救美,芙蓉投怀送抱,和合双修,人见人爱。
我都不由得想起韩剧大热的那几年,不爱看韩剧的总结出来的韩剧梗:从前韩剧三法宝,车祸癌症治不好。韩国产房实在糟,本是兄妹能错抱。不必担心人物少,主角肯定死不了。家庭伦理妇守道,老公外遇必然搞。
又比方说段誉,是大理国的王世子,这个人要怎么去下笔。不懂南宋时期云贵一地的宗族世家能写好吗,不能。这样一个人,去追王语嫣,老王她妈不同意,要怎么发生冲突呢。总不能是:你再缠着我女儿,我就打断你的腿!这样的人物冲突,一个没有考证阅历的“作家”,能安排好吗?
金庸集大成创造了少林,崆峒,武当,丐帮一类武林世家,写玄幻小说的想跳出来却又不知从何写起,于是又创造了,狼族,熊族,鹰族。而且每个种族个性,政权结构也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铜族有铜的基因,铁族有铁的基因,简直就是可以无限推理的元素周期表。
但有意思的是,大多数剧情人物安排的粗糙不堪,明明千篇一律的小说,反而读者众多,也不管是否合理,总归是火的不行。
那会儿在论坛发个贴,说要求个好看的小说,也是各种“宇宙”“银河”“人魔”一类的充斥在楼下,仿佛“不看不是中国人”。
其实,这个现象很能说明一个问题:我们越来越懒了。懒得出门,懒得翻书,懒得思考,而且出一趟远门的成本太高了。我妈常说我是个小孩子,她在我还是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参加工作了,全国各地搞勘探,风餐露宿。所以她那代人,到我们这个年纪,就已经经历过无数的人情冷暖,凡俗事件了。
同学回老家结婚,回来之后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他说这叫成熟,我鄙夷道结个婚就成熟了吗。他说不,回家之后才发现自己像个大人,婚庆公司谈判,决定酒店座位安排。还要会陪丈母娘打麻将,会跟老婆的二舅三叔四姑表兄表妹闲聊瞎扯。
回到长沙之后又变回了原来孩子样,虽然朋友多,却不过是朋友圈点赞之交,无需自己安排相关事宜,聚会也差不多是酒店一顿饭,歌厅一个晚场就能解决的。
我妈那代人,家里都不富裕,多少都有一些自理能力。舅舅技术中专毕业,家里东西出问题了,都是他亲自解决。突然跳闸他能拆了电线然后又连回去,电视坏了拆了后盖马上就好,小时候在他身边觉得他厉害的像是天上的神仙,无所不能。
而现在,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所有的家庭事务都能一一分解找到“专业人士”来管理。搞卫生的家政,一个电话就到家门口的锁匠,专业洗衣,专业带孩子。
这就是有生活阅历和没有的区别了,鸡毛蒜皮,吃喝拉撒有过经历和没有可是天壤之别。
老话儿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人说,没阅历出去逛逛就是了。可我们现在哪还会像以前的人一样游学,背着自拍杆,七天游,五天游,匆匆忙忙,一瞥而过。回来之后分享的千篇一律的“那里真的好漂亮”,“那个馆子真的好吃”,还有朋友圈,空间里刷刷刷的美丽自拍。
射雕里郭黄两人骑着小红马,没有目的地,没有具体计划,哪里漂亮就在哪里留下来玩一阵儿。饿了会去偷乡里人的鸡,毛也不拔裹了黄泥就地做叫花鸡。后来遇到洪七公,想要他教郭靖武功便做菜给他,做了一百多道菜,都不重样。
现今让你出去玩,不去逛景点去逛菜场,会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少了生活化的东西,人生就变成了拼命赚钱然后拼命花钱,像是再做一个史诗级任务。
《倚天屠龙记》中,张翠山与携妻儿归来,其时张三丰刚正自闭关修炼,张翠山候于门外,张真人一开门,便见到自己失踪十年的爱徒,原文写到“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又写到“忍不住紧紧搂着他,欢喜得流下泪来”。
此时的张三丰活脱脱便是个与爱子分别多年的慈父,而非百年修为、心静如水的张真人。如此淡淡一笔,非但不损张三丰洒脱飘逸的形象,反倒为他添了几许人情微,更加的贴近生活,有血有肉。而那些快餐的就算跳过一整章读起来都毫不费力的玄幻小说,又怎么能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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