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徐芾:“你爹断了我的前路。”他又看向我:“你爹断了我的后路。”
他突地笑出来:“十四年后,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又聚在一起,一起陷害我、扳倒我。现在又来声讨我。多么正气凛然,多么义正词严。你们凭什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你们凭什么摆出一副审判者的表情?说我抛弃妻子儿女,落到今日的下场我活该。我抛妻弃子,是拜谁所赐啊?”
我不忍看徐芾此时的表情,只听他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句“我不信,”他像是突然哑了一般,张口说了几次话,终于发出一点声音:“我想静一静。”
然后就跌跌撞撞地跑走了,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次墙。
看来这一次,也是惨胜若败。我一个受刑的人没疯,倒是二伯疯了,徐芾看来也要疯一阵子。
一场闹剧,就这样草草开场,草草了局。
徐芾已经走了,我淡淡道:“阿姻三天后问斩,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吗?”
这句冰凉的话一下子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刚才过于亢奋,现在有些衰颓。
“你就跟她说,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娘。”
我叹道:“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我诚心诚意地说:“你为风家付出的一切,我很感激,也很抱歉。但就像你说过的,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你活着,永远是风家的后患,而且,你应该也不太想要我的妇人之仁。我会在你的三餐里放慢性毒药,一个月后,我会主持你的葬礼。”
我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徐芾那边不知如何,我托人请了孙仲远,他告诉我隐灵教这边现在是黄天琼主事,已经和墨家总部商定了试航的事情。徐芾没有表态,不过英房的意思是想带他一起,换个环境,对调节心情也许有帮助。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孙仲远挑明:“常言道疏不间亲,但黄英房这个人,我劝你还是提防些。”
我把那天在竹里馆的会面讲给他听。“玉佩上的鎏金龙纹根本不是新做的。我不了解这个人,他若平日如此也就罢了。如果是故意为之,这般做作,心思匪浅。”
“谢谢风姑娘提醒,我会谨记。”
“除了提醒,也是想请正房兄替我关照一下君房,他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怕他被人算计。”
“感谢风姑娘的信任,在下一定护君房周全。”
“有劳公子费心了。”
临刑前,我去见了阿姻。从八岁起,我就一直防着她,感情自然也就寡淡了,又走到了这个境地,相见也是无话可说。
现在回想,其实我不是在防备,而是在试探,看要把她逼到什么地步,她才会开始违逆。因为,她比别人更值得试探。或者说,我永远在试探每一个人。如果她真的表露出不满甚至违抗,我会怎么样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她一直沉默温顺,我也就和她相安无事了六年。
可惜天无二日,既然风家只能有一个宗主,二伯又一心把控政权,就迟早有今天。
要是我先杀了二伯并且控制好局势呢?恐怕也不行,只要她是风家的女儿,就永远是潜在的宗主继承人,即使除了籍也可以改回来,还是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况且,杀父留女,我并不能保证她不会报复。
就像胡亥的阿嬷,死的那么心照不宣。她对旧主忠心不二,我既然打算除掉阿姻和二伯,就不能不提防她反口,尤其是在我很可能入狱、无法把控宫中人事的情况下。
有时候我甚至想,她要是当年在荷风馆一头撞死了,也许还死的更明白一些。
若是慈悲能胜过疑心,非但阿嬷,连二伯都可以终老狱中。
可是加加减减,如果不杀一个人比杀了这个人更让我觉得勉强,那也没有什么可说了。
终是她先开口:“少主。”
“二伯让我告诉你,他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娘。”
她微笑叹气:“父母不幸,子女又何以幸。比起我的两个弟弟,我已经很幸运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我,也许爹爹和你的争执会少一点,对二娘的抵触会少一点,大家都会过得更好一点吧。”
我淡淡道:“你很好,只是如果没有生在风家,会更好。”
“你呢?你会因为生在风家而后悔吗?”
“不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凄然一笑:“是啊,你什么都有了,连亲情都有了,你不需要后悔。”
“你这句话,半对半错。我愿意生在风家,因为风家培养了我,风家对得起我,我但凡有些聪明果决,全都来自风家。而我希望你没有生在风家,是希望你至少过得像普通人一样。”
要么强大,要么平凡,这是最基本的。强大的人背负得多一些,平凡的人则过得苦难些。而阿姻,一面过着弱者的生活,一面承受着强者的负担,才真是命薄如斯。
她轻轻道:“你待我一向是好的,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你也还是待我最好的人。”
她说的话,其实是事实,也正因为是事实,才让人觉得她这一生格外薄凉。
我叹息:“我待你,也没有几分真心。”
“我明白的。”她说,“你的真心,只会在觉得安全的限度内。”
我笑出来:“看来我最近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很了解我。”
“也许是因为重视。”
因为重视,所以有了解的欲望。这句话倒是很浅显明白。
“我能再叫你一声姐姐吗?”
我淡淡道:“我们的亲缘关系从来都没有改变。你是最有权利叫我姐姐的人。”
她轻轻念出那两个字:“姐姐。”她泣道,“姐姐。”
我拿手帕替她擦干眼泪,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我们的童年,我还是那个护着她的姐姐,我也还是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哭什么。”却再也说不了下一句“我去替你出头”了。
阿姻被判的是腰斩,我不愿看她死前的景象,而且我本来也不能见血,就没有留到行刑。后来找人把上下两半缝起来合成一个全尸,在入棺前见了一面,算是彻底告别。
接着便是徐芾向陛下上书,寻访海外仙山,探求长生不老药。虽然鬼谷子曾经认证过不死草,但那时候陛下还年轻,不大信这些。如今却大张旗鼓起来,毕竟他的功业可谓前无古人,自比三皇五帝,自然寿命也要比于三皇五帝了。
不仅如此,还配了三千童男童女,找到的是仙山就带长生药回来,找到的是陆地就扩充为大秦的疆土。看来大九州之说非常流行,连陛下都来凑这个热闹。
巨轮的打造暂且不提,御驾终于从琅琊动身。这三个月过得何等漫长,以至于后面的巡游都觉得索然无味了。不过是陛下派了几千个人想捞出周鼎,没有成功,悻悻之时又在湘江遇到了狂风,一问才知道这湘江供奉着湘君神。
也是好巧不巧,上个月炎帝的两个女儿发大雨,这个月尧帝的两个女儿刮大风,却不知她们又是为了什么。总之从封禅回来,泰山下雨、发鸠山暴雨、巫山云雨、湘水大风,这天象就没一个顺的。陛下一怒之下派人把湘山砍成了一座赭山,又把掌管天象的奉常撤了,楚系势力遵守诺言,我从阴阳家请了位长老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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