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带儿子回乡下,正好看到家里的土狗带着一窝小奶狗晒太阳。儿子喜欢得不行,我就抱了一只小狗给他玩,他兴奋得连连尖叫。
看着牙牙学语的小人,追着蹒跚学步的狗崽,嬉笑游戏,童真童趣,这场景让人莫名陶醉。
曾经,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也和现在的儿子一样喜欢小狗。我比他幸运,长在农村,从小到大养过很多只狗,其中有一只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
跟别的狗不同,它不是大人从谁谁谁家抱回来的看门狗,它是我从水沟里捡回来的,是我的狗。
它毛色花白,带一些土黄色的斑点,但不影响我给它起“小白”的名字。
我再也没有像喜欢小白那样喜欢过一只狗。吃饭时,常常趁大人不注意,把肉吐到桌下给小白吃,晚上睡觉也要抱着它一起睡。
大人们对我这样宠溺一只狗很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狗就是看门的,是畜生,是短命胚子,一年一换。对他们的看法,我同样不以为然。
那时我们家正是多事之秋,风雨飘摇。父亲两年前过世,母亲外出打工,爷爷刚刚确诊肺癌晚期,奶奶一个人艰难地操持着这个家。对我这点小小的违规举动,他们无暇多顾,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虽然无人管束,乐得逍遥,但爷爷的病确实让我伤感了,我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但作为一个孩子,我根本无力改变什么,只能趁自己还是个孩子,做一些孩子该做的傻事。
确诊之后,爷爷就从医院搬回来静养。说是静养,大家心知肚明,其实就是等死。
对自己的病情,爷爷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从他的表情,我看不出任何异样,好像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得了普通感冒,过几天就没事了。
爷爷回家之后就停止了一切劳作,不再问事。或许,一辈子没享过福的他,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打算给自己放一个假。
爷爷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看电视。那时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放在我的房间。每天我上学之后,爷爷就会来到我的房间,躺在我的床上,看一整天电视。
我想,让爷爷就这样每天看看电视,直到生命终了,这对于劳碌一生的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圆满的收尾。
但有人不这么认为。
一次母亲回来看我,看到爷爷躺在我床上看电视,转身悄悄对奶奶说:“妈,你回头跟老爷子说说,他这是肺上的毛病,保不准会传染。他这样每天躺在孩子的床上看电视,万一要是把病传染给孩子,那就不好了。”
晚上,饭桌上,奶奶把母亲的话告诉了爷爷。
爷爷有些生气,说:“肺癌又不是肺结核,怎么会传染?”
我也挺不高兴的,暗怪母亲无知。我那时虽才小学,基本的医疗知识还是懂的,癌症不会传染,这是常识。
之后的几天,爷爷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到我房间看电视,待我放学回家,再回到他那仓库般阴暗的卧室就寝。
直到小白,或者说一次误会,终结了爷爷的这个习惯。
那天早晨,跟我一起在被窝里睡觉的小白,竟然在床上拉了一坨屎!
马上就要上学,根本不及处理,可一旦被发现,我挨骂自然免不了,小白定然要遭受一顿毒打,更有甚者,直接被打死也有可能。
怎么办?我一时不知所措。
突然,我灵光一闪:何不把房门锁上,不让人进来,晚上放学回来后再找机会清理?
就这样,我锁上了房门,把这秘密锁在房内,也把爷爷挡在了门外。
按照计划,放学后,我打开房门,偷偷地洗掉了床单被子,一切都无人察觉。
但从那天起,爷爷没有再到我房间里看电视。
他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只偶尔出来放风,活像囚笼中的犯人,日渐消瘦,日渐消沉。
奶奶说,那段时间,他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只能默默地抽烟——这是害他致病的元凶,但在生命的尽头,竟也只有它相伴左右。
我时不时还会想象,那天爷爷像往常一样来到我的门口的情景:他发现房门被锁,眉头微皱,轻叹一口气,沉着脸,转身离去。
我很想找个机会跟爷爷解释清楚,告诉他,我真的没有介意他的病,请他继续到我房间看电视。
遗憾的是,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爷爷就服安眠药自杀了。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无法断定,爷爷的死是否与我那天的锁门有直接的关系,或许有一点,或许一点也没有。但无论无何,这个心结将一直埋在我心中无法解开。
看着日渐长大的儿子,看到他跟我当年一样喜爱小动物,我既欣慰,又有一丝隐忧。但愿他能把对宠物的喜爱控制在适可的范围,而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向身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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