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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我”,却又不再是“我”

我还是“我”,却又不再是“我”

作者: 华年小筑 | 来源:发表于2023-04-23 23:49 被阅读0次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3期“变”专题活动。

    1.

    1993年7月,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还是国家包分配的年代,大中专生分配到国企都要到基层轮转一年,然后实习期满通过转正考核才能成为技术员。

    我学的石油工程专业,被分配到中石油下属的一个二级厂处。在稀油处理站,采油队,修井队,稠油处理站各自要轮转三个月,期间还要带着课题完成一篇论文,任务不可谓不重。

    当时我的导师是技术科一位科长,姓田,40岁左右,是自愿支援西部建设的大学生,典型的南方人相貌,皮肤很白净,只脸晒得黑红,身材清瘦,个子不高,戴着眼镜,走路却出奇的快,我一路小跑跟着他到办公室,田师傅坐下拿出实习计划书交给我说:“先熟悉一下计划安排,有问题再问我”,说完就开始打电话安排第二天的工作了。

    我坐沙发上边看实习计划书边支起耳朵好奇地听他电话,大多是安排油井增产增注措施的工艺方案,心想老师可真霸气,怪不得这么年轻就成为厂技术大拿,我什么时候才能像老师一样霸气侧漏啊。正琢磨呢,老师抬头看我一眼说:“看明白没,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心想还没去呢,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

    “那就先去第一站采油队报到吧,你得先知道油是从地底怎么采出来的”。“我知道,我们学过,是用采油树带动泵从油管采出来的”,我很是不服气地回答。田科长微笑点头:“恩,不错,你好好干不能给我丢脸,基层工作老同志多,他们都是“老黄羊”(采油工的俗称),虽然文化层次低,可现场经验非常丰富,现场作业你必须听他们的,安全无小事,责任重于山这句话你一定要谨记”。

    我嘴里敷衍地应着,却根本没往心里去。

    等我坐着送班车颠了1个多小时到井上,我忽然明白了采油工为什么被当地人叫做“黄羊”,万里戈壁荒无人烟,只有每隔几百米的“磕头机”(抽油机的通俗叫法)在沉默地运转着。

    一眼望去,到处是单调的黄,连棵树都没有,什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只属于电影,而此时只剩下疲倦,似乎永远出不去似的,那么广阔又荒凉,唯有偶然跑过去的几只黄羊是它唯一的亮色,迅捷、机敏的黄羊跑远后立住,扭回身子静默地看着你,那一刻我忽然内心无比地凄慌。

    我工作过的油田

    2.

    我枯燥的实习生活就此展开,三班两倒制,站长是个快五十岁的老石油工人,姓苏,黝黑健壮,双手的汗毛很长跟外国人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长期用柴油擦洗抽油机泡的。

    苏站长看到我却十分地不开心,一边领着我往站上走,一边跟旁边的同志小声嘀咕,这么个小不点能干啥,尽给我添乱,我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心想:哼,就你一个小学文化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到了站上,苏站长简略地介绍了一下站上的基本情况,认完人就让资料工文静带着我熟悉流程,自己拿上工具带着三个男同志上井干活去了,“你别介意,站长人很好,我刚来时他也嫌弃我的,现在不一样护着我”。我正郁闷呢,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抬头就见文静利落地挽起长发塞到帽子里,笑着过来拉起我说:“咱们去巡井吧,路上我慢慢给你介绍资料岗的工作流程和职责”。

    在文静详细的叙述中我知道了站上总共5人,还知道了站长为什么不高兴,原来因为我是女生,长得又瘦小,当时没有哪个队愿意接收我实习,组干科没办法为了安排我居然给队上配了三个棒棒的男生,我算是搭的,简言之就是买三送一,我是那个搭头,结果我这个搭头给了苏站长,三个棒小伙一个没给他。

    文静后面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搭的”,我是那个搭的,我一个年年拿甲等奖学金的,居然成了搭头,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屈辱,咬着唇我气得脸通红,文静这才发现我神情不对,连连哄着我说:“哎呀,你别生气,咱们女生怎么了,只要工作干好了,有让他们后悔的时候,你看,他们现在就谁也不敢小瞧我,下周我还要去进修,你也一定行的,加油”。

    “进修”?我的脑子瞬间回神,也就是说你只有一周的时间带我,我哆嗦地问着,“是呀”,静狡黠地笑着说:“这下没时间伤心了吧,走啰,今天很多工作呢”。

    文静说,资料工白班主要任务是巡井记录每口井的流压、静压、温度,对地质组下达的措施井完成井口取油,和站内计量,当我穿着全套工服、榔头鞋(工鞋的别称),戴着帽子捂得像个木乃伊一样提着取样盒,与文静一起把这25口抽油井、8口注水井挨个跑完后,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扶着木头桩子一样的腿回到站上还要登记每口井的数据台帐,完成措施井产液量计量等工作。

    而所有这些都将是我未来三个月的工作任务,我必须尽快熟悉并接替这个岗位,来不及绝望,想起那两个字,不服输的我除了咬牙坚持别无他法。

    大班运行工则要完成井口换盘根、调参、打黄油、换抽油机皮带等工作,这还仅是油井正常生产情况下的工作,如果抽油机出故障了,比如井口漏油了,抽油机光杆掉卡了,那就别想下班了,要赶紧汇报给队部,安排检修,加班加点是经常的事,停一天都关系产量的完成,对采油厂来讲,产量就是采油厂的生命。

    那时候的油田条件还很艰苦,井上也没有食堂,都是自己早晨用不锈钢饭盒装好饭,放到计量房锅炉旁边热着,冬天还好,夏天就只能带馕(新疆人用馕坑烤制的饼),然后带榨菜什么的凑和一顿。

    残酷又繁重的工作很快压得我们一众同学像晒干的花一样枯萎颓丧起来,大家每周五在队部会议室碰面时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那些关于驰骋沙漠,为油奉献的梦想和热情仿佛被沙漠的太阳烤得干瘪起来,我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作为油城子弟,对石油人的苦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但真正轮到自己身处其中,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可我不想认输,就算为了那两个字,“搭头”,哼,我咬牙从牙缝里吐出那两个字。

    检查集输管线

    3.

    工作的第一个月就在我晕头转向中结束了,我也逐渐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欣慰的是我的工作得到了站长和地质组的肯定,不仅是我台帐记录完整真实,更是因为我的细心避免了一口高产油井的地层水窜问题。只是每次站长笑眯眯看我都会挨我一记白眼,看他一脸懵的样子,我心里那股气才能略微顺一些。

    那是我上班第三周的时候,每日措施井计量时我发现一口措施井含水量计量数据与井口取样化验数据差异过大,且对比前期数据,变化也非常突然,及时分析可能存在的原因上报队部后,经过队地质员和技术员分析核查,发现这口井地层水窜的问题,制定了封堵措施,保住了这口井的产量,队长在周五队部会议上狠狠地表扬了我,并奖励了整个站流动红旗。

    会后还拍着站长的肩膀说:老苏啊,你还要不要我给你换人了”?苏站长挠头瞥向我那一瞬,又遭到我白眼一记,他这才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我对他生气的原因,讪讪地笑着说:“小李,你看,我那是不了解情况,大老粗,你可千万别放心上,我扭身走了,嘴角却止不住笑出来。

    我早都不气了,在看到他们汗流浃背还穿着厚重工服干活的时候;在看到他们为了抢修连续作业六七个小时,回站上瘫在地上,手抖得摘不下手套的时候;在看到买买提.外力因站在下风口放喷被站长一脚踢开痛骂的时候……

    没有什么比他们努力工作、相互爱护的样子更让我感动,就如我的导师田科长说的,他们也许没什么文化,可并不影响他们敬业认真,他们身上有石油人最质朴的荣誉感和自豪感,那就是保安全,保生产,多出油,出好油。

    三个月的轮转实习很快结束了,我也要奔赴下一个实习站点,苏站长和站上的同志专门从家里带了各种美食在站上为我送行,大家说着:“小李,你以后当大技术员了,可别不认识我们了”。我笑着说“怎么会,你们教会我的远超过我期望的,谢谢你们”,大家开心地笑着,西晒的阳光打在每一个通红的脸上。

    他们也许不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对他们而言我就是路过,可对我而言这三个月我还是我,却又不再是我,诗和远方依旧在,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我会记得我曾经是一只黄羊,并将永远像它一样迅捷奔跑,朝着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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