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

    谢小丽和我在进入大楼前的斜坡上相遇，我们本不熟稔，在大楼前相遇，就如同春日清晨突然下起的蒙蒙细雨，不愿接受但却出现在你面前无法阻止。谢小丽高高的个子，典型的瓜子脸，面色一直染着红晕，曾经做过一段时间阿凯表弟的助理，前几年听说阿凯转了行，她也就回家没再出来工作。看到我，她很热络地喊我“清奇姐！”并上来挽着我的手朝大楼里面走。对一向不喜和人亲热的我来说，纵是熟悉的朋友也不愿过分地热情，何况还是在曾工作的大楼寻找自己往日痕迹的时候。我不甚冷淡地放下她挽着我的胳膊，客气地笑笑说：“你怎么在这里？”她回答说来寻一位朋友，朋友不在却遇见了我。我说：“我过来随便走走，有十几年没进来了，这里的印记如同一件多年未穿的衣裳，经常会在眼前浮现且散着自己经久的气息。”小丽说“我陪你一起找找记忆吧，好久没见到清奇姐，感觉很亲切呢。”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一起朝里面走。

    大门的门卫已换成了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原本头发花白的阿来不知道去了哪里。门卫室桌上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一个矿泉水瓶养着一瓶海芋，记得最早的一株是我从夜市买来的，让看门的阿来代养，因门卫室的窗子每天上午能透进些许阳光，海芋喜欢在半阳半阴下生长，不似我的那间，经年不见阳光。我将包里装钥匙和杂物的塑料盒拿出来，递给青年说：“这株海芋要分苗了，用这个塑料盒可以再养一株呢。”这样做，是想让十几年的海芋依旧在它原来主人的物件里新生生命的意思吧，我觉得我是这样期待的。青年冷冷的接过塑料盒子，象征性地倒了一些水，并没有着手分苗的想法，我并未坚持要看到它的如何裂变的过程，而是低头整理包里被从塑料盒子里倒出来的物品，并一边朝大楼里走。翻出一张折了几折的信笺纸，原是垫在盒底，一下从包里翻出来。小丽看到了便说“清奇姐，你现在还用信笺写信吗？”看得出，她非常想知道写满字的纸笺里面有什么信息。我没有回答，只笑了笑说：“是最普通的记事信笺呢？”其实，这是我的静坐思绪，我常常会在一个阶段需要静坐整理思绪，有时候会一个人独坐半日或一日，想花开花落的源头故事，也想澄明地知晓宇宙世界的本来面目，又或者明白我和他人该何去何从。这信笺便是在一段日子里，思绪的记录。或许是在一个夏日午后，饮一杯小花绿茶，坐在窗前静坐的感悟。当然，我不会将信笺内容告诉小丽，就如同袭一身青褛的人不愿与烟火尘埃为伍一般。虽然，我们每日置身尘世中，可却又时刻想着有逃离的片刻。

    小丽陪着我一起在大楼转悠，经过楼梯过道径直到了停车场。这原本是楼内工作人员锻炼的篮球场。后面，紧挨着的就是家属楼，现在因为汽车车辆增多，往日篮球场已成为停车场。我看了一眼家属楼二楼最右边的晾台，那是斯老太家，斯家老太再也不会冲着篮球场穿梭而过的女人们吆喝了吧。曾经每天上午和下午，她一定站在自家的晾台上，对着篮球场穿梭而过的女子吆喝谩骂，越是穿得美的，亦或是人到中年，看起来仍有韵味的，她便骂得越出格。起因终归是他家的先生每日要在外面唱歌到深夜回去，在她眼里，这些女子都是他家先生的歌友。后来人们告诉我，他家先生在未及退休便过世了，她也停了吆喝谩骂，每日仍是在晾台按时出现，却只是不停的拂灰。想想她和她家先生，还有那些被无端谩骂的女人们，心酸又滑稽，想着曾一度这个大楼的女子，都不敢穿花裙子经过篮球场，害怕她言语的扫击。所以，其实时间和人，才是无端的事情诱发因子，若是她家先生从不夜归，又或者多年后她家先生仍还活着，也许就没有谩骂的她又或者她仍在继续谩骂。今日提及，无非就是物是人非吧。

    小丽挽着我的胳膊说“清奇姐，你也有很多想法和秘密吧。”说的时候眼睛还是朝着我的背包看过来。我想她应该还是在猜测我的那张信笺纸的文字。有时候，人们总会对别人内心表达的东西，特别急切地饶有兴趣。我说：“嗯，我就是一个凡人啊，所以有秘密。”我们走到大楼右侧临街的一片空地，我告诉她：“曾经因为工程的原因，这里是视频摄录实验场，每个角落和每一棵树的树杈上，都安装了错综复杂的视频摄录系统，总计有几百个。通过不同的位置和方向动静录入，数据会传到分析中心，在这个实验场，没有秘密。所以一般情况，人们很少从这里经过或停留。即使走过也是匆匆的。它是我们这个城市视频摄录系统的模型，城市现在也该是进行了全方位的摄录安装，有了很多智慧之眼，为城市安全服务。”小丽一定没有想到，我会告诉她这些，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实验场，她挽着我的手略松了一些。

    我说我们离开吧，太阳快下山了，大楼工作人员也应该快下班了。我和小丽一起走出大楼，外面的空气是雨水冲刷过香樟树的清新。我们慢慢走在街道上，街边钢琴琴行里水蜜桃般的女孩子在弹奏钢琴，流淌出好听的《玛祖卡舞曲》，没想到这样小的孩童能如此流畅的弹奏这首名曲，《玛祖卡舞曲》有着《彩云追月》般绚丽和欢快，也有着《沉思录》般宁静安详。

    我和小丽在姚家口的拐角处要分手了，我看着她红晕浸染的脸颊说：“我要往南去，去江边等今天晚霞。”她说她要往北面走，要赶回家做饭，她先生下班回来还要喝两杯。我笑了，晚霞和晚餐都是不错的，是我们每天要追的光，一个是给自己的，一个给爱人。

    我和她挥手告别，说有机会我们再一起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