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沉,细小的雨丝稀稀疏疏地落下来,扑在脸上,像是天空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人的脸。然而,早已干起皮的脸浸在这样的冷空气里竟有些微微生疼。
原本以为南方湿润,于是对脸的护理反而更疏于在北方的时候了。
今天尚且还是初四,清晨白雾弥漫村庄,四下里不时响起的鞭炮爆出连片烟气,与白茫茫的空气混为一体,低沉的天上闷响几声撼天雷,震得人心尖打颤。村里一户人家摆办生日宴,和着新春的气息,一片喜气。
喜气洋洋的冷清然而,这喜气似乎与我无关,吃完这顿宴,我们就要回北京了。
时逢新年喜事多。今年回到奶奶家,恰赶上了三哥的婚宴。自对三哥有印象以来,他在我心中就是一副老实沉默的样子,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犹记得当年暑假的时候,他来代替忙于工作的爸妈给我做饭吃,每天的交流不过如此几句:“琦琦,该起床了”、“琦琦,吃饭了”、“琦琦,你妈找你”……就是这样的三哥,现如今,也有了媳妇,而且是个十分健谈、有主见的人。
腊月二十八,我和二哥以“童男童女”的身份随三哥去接亲,凌晨三点多乘着婚车一路赶去。后面随来几辆车,用来装一队穿红衣吹奏洋鼓洋号的女子。她们敲敲打打,一边奏着,一边从厅堂里走出来,登上车,随三哥去接他的新娘。三哥对着摄影师的镜头,喊道:“老婆,我来接你了!”我手里攥着还没带上胸前的红花,听着三哥那从来没大嗓门说过话的声音,一时间恍惚了……
从来没有想过,时光如此不饶人,竟一定要让我注意到身边人与曾经的不同。
童年与三哥的记忆并不多,因为他实在是话不多,相比起来,大哥在我的岁月里留下的影子还算多一些。
大哥同爸爸一样,都是学设计的,以前经常跑到我家请教问题,还会照着故事书给我画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花来,结果那花被爸爸看到了,便指导说,笔触太杂乱,要连贯一些,自此,出自大哥手下的花都一改毛毛躁躁的样子,变得精细可人起来。
大哥人很好,只是每次抱起我,我都会哭,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太高了,我被抱起来后有点害怕吧……
现在,大哥也已经成家立业,孩子刚刚一岁,还处在追着妈妈到处跑的年龄,大哥经常抱起他来逗他,只是这回,小孩没有再哭。
漂亮的嫂嫂和宝宝二哥则与其二人大不同,话多,又很幽默,虽然也喜欢一把将我抱起,但是每一次从大哥怀里哭着下来之后,转而在二哥那里就笑起来。大姑现在还会跟我说:“你大哥一抱你就哭,二哥一抱就笑。”也不知道每每如此时,大哥会不会沮丧。
奶奶家房后有一条小河,爸爸说他小时候还在里面洗过澡,水清而深,而现在,却已干得连河底都鹅卵石都露出水面来。就算是这样,也阻挡不了生命的繁衍。天朗气清时,二哥就带着我穿过成片的橘子林,翻过矮矮的山包,走过小小的菜园,就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就看到了那清冽的溪流。太阳很大,照的河水荡起泛泛金光,但是沾到皮肤上却很凉。二哥踩稳后,悄悄搬起身前一块大石,轻轻放在旁边,挽起袖子……
“嘿!逮着了!”一阵紧张的寂静后,二哥直起身,手里攥着什么,四下张望片刻,寻到一个瓶子,将手里的小家伙放进里面。那小家伙好像紧张得不会动了。
夕阳也灿烂以前都是这样的,一回到这边,就跟着二哥去抓鱼。唯独今年没有,因为阴郁的天气,还有我受伤的脚。
二哥说,那小河里有一种长耳朵的鱼,我不信,于是,他今年第一次带我来到小河边。奈于受伤的脚,略有些坑坑洼洼的路让我害怕。二哥在前面,两手插着口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经过一段石子路,他停下来,侧过身看我,看我像走平衡木一样小心地经过,不说话。我莫名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像是这段石子路,虽然不长,但是很难跨越。
他在冰凉的河水里搬开石头寻着鱼,天似乎又沉了,眼镜上出现了几道细小的水线,“下雨了二哥。”
二哥像是没听到一般,在草丛里找到一个玻璃瓶,小小地将瓶颈打断,把刚刚才捉住的可怜虫连同河水一起收了进去,这才向我走来。“还跑了一只。”
他走到我身侧,用冻得泛红的手指着瓶中小鱼的两鳍对我说,你看,这就是耳朵,然后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未曾长大的小孩。
“这哪里是耳朵?这明明是鱼鳍好不好!”我哭笑不得道。
“哎,鱼鳍在背上,这是耳朵!”
回去的路上,一个大上坡,我慢慢地走着,生怕脚下打滑,一个骨碌掉下去,差点连手都用上。二哥还是在前面,侧过身看我,一手拿着玻璃瓶,一手揣在口袋里。我瞧瞧他,低下头,大迈几步赶上他,然后一脸迷茫地对上他的目光,他又不说话,只是转过身,继续带我回家。
其实二哥还是二哥,石子路只是我的臆想,可能是因为我已不再是小孩子。
不远处的炮声又响了几次,宴席开始了。妈妈初七上班,我们赶着回家,抢先坐上了第一桌流水席。我四下里望了望,没有看到二哥的身影,他昨天下午和同学玩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心里不悦,我都要走了,二哥都不来送我。
在席上草草吃了几口,就离开,这次是真的要走了。车子开过来,被大姑拦下,与爸爸妈妈说了几句,此时,我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二哥,一瞬,心情明朗了不少。他走过来,伸手捏了捏我下巴上的肉,道:“琦儿,别走了。”
“为什么?”我笑嘻嘻地问道。
二哥也笑嘻嘻,只说“别走了”,却不回答我的问题。
“明年带个女朋友回家啊,”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老大不小了。”二哥嘿嘿地应着。
大哥已经有儿子了,三哥也结婚了,就差二哥了。结了婚,就不再是孩子了。
我瞥见满地鞭炮的残骸,最后目光锁在二哥指间还未燃完的烟蒂上,真想伸出手把它拍掉,要狠狠地拍。
车子沿着小路慢慢开走,摇下车窗,我看到宴席棚外送行的那些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二哥的脸在我脑海里却还清晰。此时的他,于我而言,更多的是已经逝去的童年时光。
阴沉的天离乡的路艰难,因为身后的都是至亲,也因为自此一别,我就真正与我的童年说“再见”。在岁月的小径里慢步时,忽然回头,才发现走过的地方已经塌陷,向下探头,那段风景已是可望而不可及。
“二哥,下次再见,我们可能都不再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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