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边专注地挥镰割草时,冷不丁听到背后有人问“嗯(你)么在勒(这里)扯草?”
着实吓我一跳哟!腰弯久了,想马上直起来还真有点困难。
因此未及我站起回头,第二句又来了“嗯(你)是来标山(祭祀坟地)啵?”
这次我是瞬间直腰且转身,本能的恐惧令我心跳加快,快速的直起与回转让我很不舒服,感到腰酸头晕。
我退后几步,懵懂地望向来者。一个推着小推车的六十岁左右的老头,他见我惊慌诧异的眼神,继续说“嗯(你)不上坟,么在勒得(这里)扯坟上的草。”
不知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老头明明晓得我不是上坟,看我一个女的,故意说得我怕。
于是我很快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割草喂鱼咧,在勒(这里)割几天了,老韵到(以为)是修路留下的土低子(小土堆)。”
老头见我不怕了,有些失望地强调“嗯(你)自个(自己)看哈子(看一下),例(那)不是坟是么事(什么),勒得(这里)麻处(到处)是坟。”
周围一大片葱郁,最数土堆上的草又嫩又茂,而且没有杂草,已经被我割得所剩无几,仔细看看,果然是座坟。
最初一瞬是怕,因为我从小就怕坟地。可为什么这几年,我每日早出晚归无数次,从未看到过有人来祭祀呢?
对这位无人问津的已故人,我顿生怜悯。象是有灵知感应似的,我的恐惧感居然倾刻间烟消云散。
我对着老头笑笑,说“劳问嗯(感谢你)好心提醒哈,我不怕事。”
老头讪讪离去,我继续埋头割草,直到装满麻袋,只是不再在坟头上搔扰。
今天好象与冥界有缘啊,进农场的岔口,不知谁在去往农场的路中央放了一座烟花礼炮,我只好下车把它挪到路边。后来锣喧鞭轰的送葬队伍到来时,我才知道那沉默的村庄又添丁加户。
印象中,不到半年的时间,那儿隆起了四座新居。
哥哥去街上办事没回,但他走前已将牛群牵去山后的空地拴着。吃过麦食的鸡儿三五成群地散在山脚下,鸡爪还是那样有一爬没一爬地在地上挠挠着,几只公鸡高昂着鲜红的鸡冠,骄傲地各守领域,在自己的地盘衷心地履行护花使者的角色。平常时候,偶尔也会有两只相邻的公鸡,竖起脖子上的漂亮羽毛,急急相互奔向对方,或跳起啄几下就和解,或非得比了个冠血直流方肯罢休。我到达时正好又有两只斗士在激战,场面比起以往甚为惨烈,一只鸡冠破裂下垂,一只脖毛失了一片,潇洒剽悍的勇士们,此刻几乎都是鲜血淋淋的了。幸好我的三轮经过,二位才各自领着自己的群芳惊慌逃窜。
羊子不能吃露水草,此时正好晨露全干,我将割来的青草倒进水库后就去放羊出圈。然后逐个给几条拴着的狗子碗里添水,接下来去菜园浇水。做完这些再去看水中的草,已是无影无踪,神速啊!我开心地对着涟漪荡漾的水面说“好好吃吗?爱吃我每天都割给你们哈。”
牵牛喝水和换地儿拴牛时,必须经过那沉默的村庄。那儿此时并不安静,送葬的至亲已经被依俗劝回,摘下头上的孝巾并停止哭泣,开始默默返回。几个扒脚的(抬棺材的)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坑穴里沉放棺木。他们也没有很多言语,但随后铲土和落土的声音,在这沉静的山谷显得异常刺耳,仿佛每一个声响都砸在心上。四周没有一只鸟影,连虫子都停止了蹦跳和鸣唱。
我又想起了那座遍布青葱的坟墓,还是有些许的心悸与后怕,毕竟小时是最怕那样的地方。
前两年随羊群翻山越岭,经过太多僻静幽深之地,走过了太多悚然惊心的场所,遭遇了太多无法形容的恐惧,怕得不愿再怕了,竟也渐渐适应了一些些。
午饭时,遭受鞭炮和锣声惊扰的鸡狗们基本恢复正常,各自肃静于浓烈的火药味中。我走出房屋,捧着水杯,良久地望向那片沉默之地,那里残余烟雾依旧缭绕,几把好看的新花圈为新户贴上了另一身份的标签。
没有小时那种巨怕的感觉,我的脑子出现短暂空白后,心里只剩一个想法了:他们都是已到终点,而我还在路上。
我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既然有别,我的存在就应该对得起每天的阳光雨露,对得起每天所经历的一切吧。
如果有天我也走完了阳间的道路,我就不想再占这人世间的片块地儿了。也不想烧成一盒灰,死了还要浪费物质。能够把那无用的皮囊捐给医学界,应是最好的归处。活不应白活,死亦不能白死。
【那年那月】之一《还在路上》(自拍)——平凡的某日
注: 括号里的文字是对前面方言的注解。如:“勒得“即“这里“的意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