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前的棺木
花轿前的棺木
文/修缘
一
“哥哥！我要妈妈……”
“英子！妈妈再也回不来了，她永远的离开我们了！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坚强，把妹妹抚养成人！妈……”年仅八岁的阿强搂着两岁的妹妹哭的死去活来，父亲在英子出生一个月就病故了，母亲积劳成疾，现在也撒手人寰。乡亲们看着相依为命的兄妹，帮助阿强草草葬了母亲。阿强泪流不止，背着哭晕的妹妹，高一脚，低一脚，回到了冰冷的家。
八岁的阿强，为了和英子不饿肚子，学着做饭，两个脸蛋弄的粘上了黑灰，像极了委屈的小花猫。他倔强的忍着满眼的泪花，哄着妹妹吃饱。
“哥哥！你也吃嘛！”
“哥哥不饿,你吃！哥哥早吃过了！”阿强望着家中仅有的一丁点余粮，背转过脸，闪着泪花。为了妹妹能吃饱，他每天只喝小半碗稀饭。喂饱了英子，阿强又给她梳头，扎了两个漂亮的小辫子。英子高兴的蹦到了镜子跟前，无邪的童真，让阿强很有成就感，露出了久违而可爱的小虎牙。
“英子！你听哥哥话不？”
“听！英子最爱哥哥！”
“你听话，就乖乖呆在家里，关好门，谁叫都不开，等哥哥回来，给你买棒棒糖！”
“好！我乖,会听话的！”阿强抚摸了一下英子的小脸，出了门。他出到村口，在路上捡了半个谁扔的馒头，如遇珍馐，狼吞虎咽起来，趴在小水池边一顿牛饮，而后出村而去。
“阿姨！我帮你搬东西，能给我两个馒头，一个棒棒糖吗？”阿强来到一个小杂货店门口，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肥婆正在搬东西，恳切的问。肥婆扭着水桶腰，抬起老鼠一样的眼镜，打量着满脸污垢，脏兮兮的阿强。
“滚滚滚！哪里的小叫花子！真悔气，老娘还没开张呢，又遇到你这么个狼啃的倒灶鬼！”她凶恶的把阿强踢倒在地，蹬下了三步台阶，可怜的阿强摔的鼻青脸肿。围观的人不少，但没一个人敢抚起阿强。阿强始终没掉一滴泪，他记着对妈妈的承诺。阿强无奈的向中街走去，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想给妹妹的棒棒糖。
“孩子！拿着这两馒头，这是我昨天讨来的！”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叫花，硬塞给了阿强两个馒头。
“走！跟老叫花讨饭去，老叫花护着你！”
“谢谢老爷爷！我还要照顾妹妹！”
“唉！什么世道！连个孩子较什么劲呀！为富不仁！我呸！”老叫花愤愤而去。
阿强还是想着答应妹妹的棒棒糖，心想着，三要不如一偷。他知道偷人不对，但八岁的他实在无计可施了。他靠近了一家商店的柜台，乘着人多，他伸手悄悄偷了一个棒棒糖。
“嗨！谁家的小贼，竟敢来店里偷东西！这狼啃的！给我放下！”阿强被店主发现了，他撒丫的跑，店主追出时，他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二
英子在哥哥阿强的精心照顾下，长的很可爱，小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也长高了许多。六岁半的她，没有母爱，哥哥是她仅有的依靠。她无忧的躺在哥哥怀，嘟着小嘴，撒着娇，时不时扮个鬼脸，逗着哥哥开心的笑了。
阿强为了自己和妹妹能活下去，忍辱负重，年幼的他无法谋生，做了小偷。他瘦弱的身影，经常出现在闹市、车站、商场，因为年幼，人无介备心，因此屡屡得手。有时也被人发现，打的浑身是伤。他把偷来的钱，一部分用于妹妹的生活，一部分存起来贡妹妹读书，他依旧每天还吃一顿饭。长期的营养不良，使阿强的身体很糟糕，有好几次晕倒。
“哟!看贼娃子回来了！快把门看好，别把东西顺了去！”村里的刘寡妇见到阿强喊了起来。她这个人和本村男人长期通奸，气得丈夫一病不起，最后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像没事人一样，整天莺歌小唱，野男人也不用在爬墙头了。
阿强听见了，一言不发，为了妹妹，也不和刘寡妇一般见识，径直向家走去。他的行为，村里一部分麻木不仁的人，并不待见他，理解他的无奈。十三岁的他也没多大力气，只能看着妹妹长一天算一天。他拼命的攒钱，从来不爱惜自己。
“阿强！回来了！英子在我家玩呢！大奶包了饺子，去吃点！可怜的孩子！瘦的成了这幅模样！”阿强的邻居奶奶忍不住落下泪来！拉起阿强的手去了她家。
“他刘嫂！你太没人味了，阿强妈在世时，没少帮你，有你这么糟践人的吗？两个孩子这么小，没了爹，没了妈，活下来容易吗？你不帮就算了，不要落井下石。再这样，我老婆子对你不客气！你记住了！”下午天气阴沉，阿强的大奶饭后专门去叫训了刘寡妇一顿。
“好婶子哩！你莫生气了！我以后不敢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宽恕我吧！我错了！”刘寡妇自知理亏，面对在村里德高望众的这位阿强大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吱吱唔唔，不知所措，更不敢造次了。
已是秋天的晚上，星星真多呀，阿强把英子搂在怀里，坐在屋外的一块石头上，四只眼睛眨巴着，望着无际的繁星，在心中默读着星星的故事。
“妹妹呀！快长大吧！”阿强抚摸着英子的小手，心中默默地喊着，眼泪情不自禁的滑落，打湿了衣服。犹如黯然无色的花，偷偷的在衣服上一颗颗绽放开来，散发着无尽的酸涩。阿强没有出声，他不想妹妹跟着一起难过。
“哥哥！你说爸爸妈妈去天上了！那个星星是爸爸妈妈呀！”英子出神地望着星星，突然问哥哥阿强。
“看见那四颗星星了没有？边上两个最亮的是爸爸妈妈，紧挨着是我，围在中间的是你！英子是最幸福的！”阿强被妹妹英子突如其来的问，慌乱中顺手指着天空那四颗围在一起的星星。他正想着妈妈，内心情绪崩溃，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脆弱的情感。
他和英子抱头痛哭……
三
阿强二十四岁了，他也戒掉了惯偷的毛病，在工地上拼命的干活。下了班，草草咬一口干粮，喝一瓢冷水，去捡废旧纸箱，塑料瓶，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贡已经十八岁的英子上大学，完成他做哥哥应尽的责任。父母故去，他一定要英子出人头地。
他在一次捡垃圾，背着沉重的纸箱，劳累过度，营养不良，晕倒在他们的村口。
“阿强！醒醒！”同村的嘎子发现了，叫了几个人。
“唉！这娃这么拼命，迟早要累死哩！你看才二十四的小伙子，看上去却像四十岁的人！”
“来！大家搭把手！把阿强扶到嘎子背上，送回去！今天周末，英子也在家！”
“哥哥！你咋了！不要吓英子，我就你一个亲人了！”英子见状，吓哭了。众人赶紧叫嘎子回家拿了红糖，化水让阿强服下。等了好久，阿强慢慢睁开了眼睛，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英子！好好照顾你哥！我们走了！”
“哥！我不读书了，回来给你做饭，洗衣服！不让你再这么劳累！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才累成这样的！哥哥！英子没用，对不起你！”
“傻妹妹！你没有对不起哥！好好读书，为哥哥争口气，为咱家添个彩！你学习这么好，三天后的大考，一定能过关！考上好大学，哥再累都值了。你若想放弃，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你想让父母失望吗？”阿强虚弱地安抚着英子的情绪，他不会让妹妹半途而废的。他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妹妹成材，扬眉吐气。
“哥哥！英子听话！你不要生气了，我给你做了一碗面条，你快吃吧！”
“好！哥吃！”阿强开心的笑了。英子跑回房间，泣不成声。
八月，果实累累，丰收的喜悦，被嘎子大声的叫喊声带到了阿强的家中。
“阿强！英子考上了南开大学！这是通知书，邮递到村部我拿回的！祝贺你，十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嘎子眉飞色物，是个难得的热心肠人。
“英子！好妹妹，真给哥争气，等着，哥这就去买点菜，买点排骨，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也犒劳一下你这个争气的小馋猫！”阿强兴奋地用手指刮了一下英子的鼻子，飞快的买菜去了。
阿强从来没有尝过酒的味道，今天他特地买了一小瓶白酒。他和英子一同做好菜，倒了四杯酒，跪在地上，喜极而泣。
“爸爸妈妈！你们听见了吗？英子终于考上大学了！来！咱们全家共同为英子庆祝，请二老共饮此杯！”阿强说罢，两杯酒祭洒在地。
“英子！来！喝一个！哥为你高兴！”
“哥！不上大学了！要花很多钱的！”
“再不要胡说了，伤哥的心，上大学钱，哥早给你攒够了！这个卡里有十二万元，好好上学，等你工作了攒钱了还哥！好不好！”
“嗯！”英子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哥哥哭个不停，她是多么的心疼哥哥呀！
开学了！阿强把英子送上长途大巴，招着手，跟在车后，跑了许久、许久，只到累坐在地上。既高兴又孤单，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自己也尝不出是那种味道。
四
英子的刻苦勤奋，在南开大学每期都成绩优异。她知道哥哥挣钱来之不易，为了她，吃了数不尽的苦。假期里，为省路费，从未回过家，积极勤工俭学，利用自已的博学，为哥哥本能的减轻负担。
英子再有一周就大学毕业了，她利用周末傍晚，给哥哥打电话到隔壁家中，叫哥哥接。
“哥！你最近忙啥着呢？我想你了！”
“哥刚从工地回来！”
“我再有几天就毕业了，工作也分回了咱们本市。你不要再劳累了！赶紧给我找个嫂子！”
“傻妹子！谁看上哥呀！哥再干点活，给你攒点嫁妆！把你替咱爸妈安顾好，哥就放心了，再考虑其它的。”
“好的哥！你保重身体，早点休息，等妹子回来工作挣钱孝敬哥哥！我挂了！”听着电话的盲音声，兄妹俩早已泪眼迷离。
英子参加了工作，每月五千多工资，村里人见阿强都坚着大拇指。阿强乐的合不拢嘴。多年的拼搏，积劳成疾，身体过度透支，让他严然成了一个小老头，目无精气神。他又拖疲惫的身子，张罗英子的婚事。英子不想早结婚，她想挣钱多照顾哥哥几年，她一辈子都无法尝还哥哥对她的付出。英子才貌双全，一个男同事，早对她垂青已久，英子一直没有应承。这个男同事叫钱福升，北大毕业，十分优秀，阿强也知道。英子拗不过阿强，只能答应了钱福升的求婚。
“我嫁给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一个条件，把我哥要像孝敬父母一样婚后孝敬他！我的人生你也清楚，没有我哥的付出，就没有现在的我！你想清楚了！”英子郑重的向钱福升吐露了自已的心声。
“放心！英子！我就是你，咱们共同永远孝敬哥哥，失言诛心！”钱福升的誓言，英子感动的落下眼泪。他们的婚期终于定在了五月二十日。
“英子！哥祝福你，再有四天你就大婚了，哥给你的嫁妆也不会太寒酸，明天活就完成交工了！这是城中央一套房子的钥匙和房产证，是以你名义买的，就当哥给你的陪嫁。这五万块钱，就拿着做压箱礼吧！别推辞，这是哥最后的心愿！”英子攥着这些东西！抱着哥哥哭的久久不肯松开。
“妹妹！结婚后，要好好孝顺公婆，和睦处家，不要使小性子，只有哥会惯你，你要懂的。哥你不用操心，我这么多年，再艰难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多了！放心！哦……”
英子泪眼朦胧，注视着哥哥阿强高大而瘦弱的背影，慢慢的淡出视线。
五
英子大婚前的第三天，她和钱福升领了结婚证，正在逛商场买东西，忙的不亦乐乎。同时正陶醉在幸福的氛围中，紧紧的相互依偎着。
突然！英子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感觉到心莫名的痛，她每年体检，并没有心脏病呀！身体很健康。
“英子！你快回家一趟！你哥出事了！”嘎子电话中急切的喊着英子。英子顿觉天旋地转，脚跟不稳，钱福升见状一把抱住，急掐人中，英子苏醒过来，哭喊着哥哥，跑回了家。
“哥哥……你咋不等英子回来呀！英子这辈子对不起你呀哥哥！你快醒来看看妹妹，妹妹大婚还等着你送呢……”钱福升抹着泪陪在英子身边，英子的哭声催人泪下，让人断肠。
“哥哥！你不要英子了吗？英子两岁时，是你忍饥受罪，喂活了英子！是你不顾风吹雨打，霜刀雪剑，贡英子上学！是你忍辱负重，遭人白眼，自己没有享一天福，将英子抚养成人！没想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哥哥……哥哥……你倒是睁眼看看妹妹，我娘家就你一个亲人，你走了！英子的委屈以后向谁诉说……”
“英子！别哭了孩子！你让你哥走的安心点！你哥到殁都没合上眼！你哥小时候为你营养不良，身体本来就弱，现在又因劳累过度而走了！你哥唯一挂牵的是你呀！他的一生为你而生，为你而死！你和福升三天后大婚，和你婆家商量一下，理应推迟。”邻居家一个叔伯语重心长的劝着英子。
“不！各位叔、婶、兄弟姐妹、老少爷们！我三天后大婚，是我哥生前定的，他说是他最后的心愿，我不更改！我要我哥送我出嫁，我也要送我哥最后一程，我要我哥的棺木走在我花轿的前面，同时起程，葬了我哥，再去拜堂！”英子的话震的大家顿时目瞪口呆，这事亘古未有啊！
“钱福升！你爱我什么？我就这唯一的要求！”
“我听你的！你哥就是我哥！”钱福升给英子拭着眼泪。
“大家好！我是钱福升的母亲，英子哥哥出这么不幸的事，我甚是痛心，但我拥有这么孝顺而知礼知节的儿媳妇，我很欣慰，英子决定这事，虽前无故人，后无来者，此乃大孝，更会成为流芳百世的佳话，我举双手支持。我老婆子向大家鞠上三躬，望大家齐心协力，帮我儿媳完成心愿！”大家对钱母的深明大义，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五月二十日上午十点，八人抬着阿强的棺木，走在前面，六人抬着英子的花轿走在后面。送葬的队伍左边排成纵队，迎亲对伍右边排成纵队，一齐跟在花轿后面。一路喜乐并未吹打，哀乐不断，到了坟地，棺木花轿，送亲送葬队伍都进入坟地，齐心埋葬了阿强。英子并未哭泣，是哥哥的托梦，她重新上了花轿一路喜乐抬回婆家拜堂去了。
2019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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