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跟小艾约好在星巴克见面，我习惯早到，因为喜欢在那里先独饮一杯最爱的拿铁，让思绪如脱缰野马，先任意驰骋一会。
小艾比我年轻两岁，是我第一份工作时的助理，一个眉眼弯弯爱笑的女孩。想来已有半年多没见了，相同的出身背景与际遇让我们情如闺蜜，虽然身处相同的城市，却总是因各种事务缠身而蹉跎着没能常见面。今天，她的主动约起，想必又是有好故事了，我全身心八卦的细胞活跃起来，期待着做个幸福的倾听者。
门开了，小艾笑盈盈地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我走来，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仿佛带着室外斑斓的阳光，温暖了冷气横飞的咖啡厅。她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老大，你又早到偷喝咖啡，小心我跟你老公告状，他可是明令禁止你喝咖啡的！”我呵呵地举起杯回敬她：”你有故事，我有咖啡！“ 说完，我们笑闹作一团，虽然半年未见，但熟悉的默契瞬间回归将我们环绕。
”老大，祝贺我吧，我重生了！“ 小艾举起眼前的咖啡杯与我的杯轻轻地碰了下，开心地说道。我微笑地看着眼前这明媚的笑脸，仿佛穿过十几年的光阴，看到她当初刚刚做我助理时的样子 —— 无忧无虑的，意气风发的，踌躇满志的样子，那是我向往与怀念的青春该有的模样。
我有点恍惚，犹记得半年前的会面，小艾电话不断，愁眉不展，抱怨着公司帮派林立，活得小心谨慎，每日里像消防队员般帮老板救火。而如今的笑脸如何与半年前的记忆重叠？小艾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笑着说道：”我辞职了，在三个月前，现在有五个大公司的Offer以及还有一个创业计划等着我呢，怎么样，是不是值得庆贺下？“
我兴奋地手舞足蹈，好似自己重生了一般，说道：”真棒！快快快，把这半年发生的故事告诉我，洗耳恭听哈！“
于是，那天，从灿烂的午后到日落黄昏，小艾娓娓道来，我沉浸于其中，浑然忘了时间，那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故事 ——
半年前，小艾服务的私企出现了非常大的人事变动，一夜之间，老板请的空降部队集体出走，公司瞬间陷入内乱。那时，小艾作为总裁助理，每日里冲锋陷阵到处灭火，凭着过硬的处事功底，成功地帮总裁挡住各种长枪短炮的攻击，并为总裁争取到宝贵的喘息缓冲的时间。
一天，总裁把她叫进了办公室，问道：”Alice，你跟我有五年了吧？“ 小艾毕恭毕敬地回答：”老板，是五年零五个月了！“ 总裁又问道：“能告诉我原因吗？这样为我冲锋陷阵？在我兵败如山倒的时刻，那些老油条们要么争权夺利，要么远远躲开，唯独你，这么不要命地撑着？”小艾的心咯噔了一下，随即四两拨千斤地回答道：“老板，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啊。”总裁瞬间一阵爆笑，用锋利的眼神盯着小艾，仿佛要看穿小艾的心，说道：”你确定？你确定对我没有半点超越上下级关系的非分之想？“小艾懵了，头脑一片空白，这是什么状况，舌头似乎打结般，说不出一句话。她自问，对老板，有对他才华能力的崇拜之情，也有对他高大帅气的爱慕之情，更有对他人格魅力的追随之情，可毕竟总裁是有妇之夫，她哪怕真有一丁点的爱慕，那也只能发乎情，止乎礼啊。心慌慌然，思绪却已百转千回。总裁接着道：”别怕，其实，你可以有！“小艾惊呆了，急于开口辩解，但总裁迅速伸手制止并说道：”我早看出了你对我有爱慕之情，我欣赏你的职业操守，更感动于这几个月来你对我誓死维护，我允许你有那种情愫，我的心里可以给你留个位置，因为我在事业上需要你，除了名分以外，你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 小艾慌了，暗自腹诽道：“这是总裁在表白吗？不，这不是表白，这是赤裸裸的包养啊！靠！我怎么觉得这是要当小三的节奏！“她迅速调整了呼吸，找回了那漏几拍的心跳，回道：”抱歉，老板，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行为让您误会了，我真的对您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总裁笑着盯着小艾，再次说道：”你不用立即回答我，回去考虑后再回复。另外，从今天起，你升任助理总裁，工资是现在的8倍“，说着，他按了内线让秘书把两位副总裁请了过来，待人到齐后，总裁对着两位副总说道 ：”从今天起，Alice升为助理总裁，分管所有运营部门，与你们两位平起平坐，请配合好她的工作调整！“说罢，摆摆手，让大家出去。
小艾惊魂未定地回到座位，思绪一片混乱，关于总裁提出的私人感情问题都还未做好澄清，后面这个如火箭般的升迁，更让她手足无措，她很清楚，空降部队们水土不服，走了一拨又一拨，正是拜这两位保守派的老臣子所赐，自己目前只是个小小的助理，手无缚鸡之力，何以与他们抗衡？ 此刻，她如坐针毡，心里混乱得快要发狂，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冷静，别慌，一定能想到解决办法！“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分管外场事务的副总Don打来内线电话，这是一个已经退休返聘回来的老头，骄横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Alice，深藏不露啊，用的是什么手段啊？一夜之间麻雀变凤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做好你分内事就好，别动不动投诉外场，记住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别用你那套标准来管我选的供应商！”不等小艾回复，老头啪地一声挂了电话。小艾气得手发抖，这都还没走马上任呢，就已收到赤裸裸威胁与挑衅，她发疯般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今后要如何生存下去？”
这时，分管公司行政、人事及财务的女副总Emily，遣来秘书让小艾去其办公室，小艾愤怒地站起身往Emily的办公室走去，可以预见，这决不会是一场简单的交谈。
很快来到Emily的办公室，她正深深地靠在真皮座椅上，双手交叉于胸前，悠悠开口道：“我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你这个小妮子。能告诉我，是用什么手段换来这火箭式的升迁吗？“ 小艾的头皮一阵发麻，多么刺耳的一句问话啊，满腔委屈瞬间化作两股热流涌上双眼，正要开口时，Emily又道：”Alice，准确点说，我应该算是你的贵人吧？这几年，如果没有我为你保驾护航，你的职位你的工资，哪能上升得如此顺利？听我一句劝，推掉这个头衔，你不过是老板用来制衡我跟另外一个副总的工具而已。别来趟这池浑水，你还年轻，人也机灵，犯不着出卖肉体换取权力！”小艾的眼泪流了出来，大声地反驳：“我没有出卖肉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女副总笑盈盈地走到小艾身边，好意地拿起纸巾帮忙拭去小艾脸上的泪水，轻拍着她的肩膀，假意而温柔地说道：“Sorry，当我用词不当，我们暂且不去论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今天，我想把我这个大姐姐的心声说给你听听。”说着，Emily突然眼泛泪光，颤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臣，老板当年那些龌龊事若不是我帮忙挡着，哪来今天的繁荣？对，我明白，公司要发展，要与时俱进，但他不应该以高我十倍的薪水去请些外人来享受我当年的成果然后来架空我，我没学历没样貌，架空我后会是什么结果？你我心知肚明。是的，不可否认，你非常优秀，优秀到老板把你当救命稻草了，优秀到威胁了别人的生存空间了，你明白吗？你的存在是在打破这里的政治生态平衡，你会举步维艰，你会寸步难行，别说有可能闯出一片天地，依我看来，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你会成为我与老板之间战争的炮灰。所以，我恳请你考虑下我的提议，你看你要样貌有样貌，要学历有学历，出去外面大把世界混，何必在这里浪费生命呢？”至此，她终于明白了Emily的心声，心中一片荒凉。
原来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就是个别人的职场危机与欲望在搞的鬼。小艾咬了下嘴唇，调整下呼吸，说道：“ Emily，我知道您的意思了，也谢谢您多年来的提携，我会考虑您的提议，尽快给您答复。”说着，头也不回地冲出Emily的办公室。
仅仅只是几个小时，仿佛天翻地覆，心境已是天壤之别，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想着怎么继续冲锋陷阵，为她的老大征战沙场，几个小时后，她沦为别人眼中用肉体换前程的小三，不择手段换权力的小人。“哈，我的人生多么精彩，居然我有能力打破政治生态平衡，这是在演《人民的名义》吗？”她在心里暗自嘲笑道，人生从未有过的混乱。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她拎起包飞奔出公司，想着必须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她需要时间去想怎么把自己从一团乱麻中解救出来，沿着江边，她一直不停地不停地跑着，唯恐停下来回一下头，便会万劫不复。
跑到跑不动时，泪已如雨下。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办公室政治会与自己扯上半毛钱关系，她与世无争，做事一根筋，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不过是打份工而已。
她扪心自问，对总裁真的没有爱慕之情吗。答案是千万次的肯定一定以及确定。犹记得刚做总裁助理那会，自己有过如所有公司小妹们对老板的仰望爱慕之情，一个杀伐果决魅力四射的高富帅，谁不爱。可是，地球人都知道，那是个有妇之夫，而且在做总裁助理的五年间，他替总裁约过多少女士，送过多少次花，买过多少电影票，当她知道总裁经常为了公司利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时，她曾有过的爱慕早已化为灰烬，剩下的，真的只是对他能力才华的仰慕，是对最高领导者的忠心追随，仅此而已。然而，今天，就在几小时前，这最后一点的仰慕与忠心，也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与强烈的鄙视。
对两位副总，她第一次感到发自心底的寒凉。赤裸裸的丑陋的人性，让她的心止不住一阵阵颤抖。她悲哀地想，这不就是《甄嬛传》中皇帝的后宫吗？Emily就像多年无子嗣的皇后，为了保住皇后位子，不惜一次次把威胁自己地位的人干掉。多么地可笑，她在心底轻笑：“我是什么？一夜之间，摇身一变皇帝的宠妃，继而成为朝臣们眼红的靶子及围追堵截的对象！不不不，这不是我要的人生。”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迅速打好了辞呈。第二天，在总裁的震惊与不解中，递上辞呈，总裁慌了，问道：“为什么，接受我的提案，你可以少奋斗很多年？”小艾淡然地说：“抱歉，总裁，我不能再为公司服务了，我要的是纯洁阳光的爱情，而不是被世人唾弃见不得光的包养，我要的是向上的事业，而不是政治斗争的炮灰。非常感谢您多年以来的栽培，我会在合同时间内做好工作的交接，谢谢！”说完，决绝地离开，仿佛获得重生。
幸运的是，多年的总裁助理工作为小艾攒下的人脉，她只是在圈里轻轻地吹一吹自己有意离开的风声，便有很多过往的合作商向她抛来了橄榄枝，更有合作商邀请她一同创业，因为她扎实的处事功底与丰富的人脉资源。
她为自己选择离开而庆幸，更为自己选择以能力立足而不是依赖龌龊的关系苟且生存而骄傲。
窗外华灯已然初上，一盏一盏点亮夜的黑，也点亮小艾漆黑而美丽的眸子。小艾说道：“老大，那晚在做选择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当年你做我老大的时候，那里也是帮派林立斗得你死我活，可你却能突出重围活出风采，之后你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选择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我真的把你当作我的指路明。还记得你跟我讲过的林清玄散文里的那篇《木鱼之眼》吗，那天晚上，我在心里敲了一个晚上的木鱼，我跟自己说，不能被眼前短期的利益所蒙蔽，我得时刻警醒着，如果接受了，也许真的能少奋斗几年，可是，我的未来必然是暗淡无光的！”
我恍然想起，在很多年前，我跟小艾谈起过林清玄的《木鱼之眼》，林清玄问寺庙里的法师，为什么木鱼是木鱼，而不是木虎、木狗或木鸟呢。法师说：“鱼是永远不闭眼睛的，昼夜常醒，用木鱼做法器是为了警醒那些昏惰的人，尤其是叫修行的人志心于道，昼夜常醒！”
当时聊起这篇散文的时候，我也正在某段诱惑与定力之间徘徊，我问自己，我是否接受诱惑做几年装睡的人，那么，几年之后，或者到了人生的终点，那个结果也会装睡吗？如果我借用那木鱼的启示，时刻警醒自己，时刻打扫蒙尘的身心，我是否就能看清楚我的初衷，看到我最初出发时的模样，以及当初那个怀揣着梦想星夜赶路的少年？
我想起了刚刚小艾刚进咖啡厅时的样子，我说那是我所怀念的青春该有的样子，是的，那是仍记得初心守住梦想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小艾仍在兴奋地说着对未来的畅想，我的心因为想起少年而阳光灿烂，人生路漫漫，或许我们会路过荆棘，碰到诱惑，遇到威胁或是压力，可是那初心是永远不变的啊，望着小艾那因为充满希望而青春飞扬的眸子，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
无论你出走多久，唯愿我们归来仍似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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