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三十一年前，腊月初十。就在那一天，你经历了世间最痛。那一天，我第一次哭啼。那一天，是属于我和你的日子。我和你初见的日子。从此，我们命运相连。

那一天，我有了名字。叫玄玄。因为，我来的曲折。那时候医学很落后，更何况是在大山深处。医生费尽心思，你被反复折磨，我才得以来到这个世界。想必，当时的你，必定是喜极而泣的。从此，你的世界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小小的我。

当时，家乡的条件非常艰苦。但在我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苦的概念。由于你的勤劳能干，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你的善良正直，远近皆知。人们都说，方圆百里，难找你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也因此，乡亲们对我都格外喜爱。当然，也是你的孜孜教诲，让我从小就乖巧懂事，人又长得白白净净，小脸圆嘟嘟，招人喜欢。

那时候，还是吃不好穿不暖的年代。你说结婚时，你们只花了240块。和叔叔分了家，得一间半房子，几只碗筷，桌子背篓等几样旧的家具。我曾看到过一张照片，你穿着白底蓝竹叶图案的衬衣。你说那衬衣是结婚时定做的。布料是爸的师傅送的。照片上的你，朴实大方，笑得温柔。

说到这里，我便想到，我们没有合照。九岁那年，初夏，田里的油菜花开的黄灿灿一片。你请人帮我俩照相。你把我收拾的好洋气，要我穿上你买给我的小西服。站在油菜田中央，阳光有点耀眼。胖胖的我眯着双睛，眼睛就显得更小了。我照完一张，你也照了一张。当我俩要合影的时候，相机却出了故障。就这样，我们没有了合照。永远。

有了我的你，更加勤劳，更加强大。屋里屋外一把抓。地里田里所有的庄稼，家里的牲畜。你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左邻右舍无不钦佩赞扬。爸常年在外务工。人情礼往，也是你一手张罗。为了增加收入，你养过蚕，挖过黄姜，砍过竹子，每年养几头猪……你吃了所有能吃的苦，只为了能把日子过好，能给我更好的生活。

你从未叫过苦，即使累到手脚浮肿。你每天都从清晨忙到深夜。我却从未饿过一次肚子。而且，我的饭菜都是最可口的。引来亲戚邻居家的小孩老来蹭饭。当然，我和你都乐意接待。也让我学会了与人分享。我的衣服总是最干净整洁的，你从不让我邋遢地出门。我的头发也是你给剪的，老师说很适合我，比理发店里剪的还好看。

那时候，大家都很穷。孩子读书每学期要缴40多块的学杂费。拿鸡蛋换盐的年代，很多家长都会拖欠学费。我没有欠过一次。你说，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可以少吃少穿，学习上的事情，绝不能耽搁。你说让我拼命读书，只要考上大学，砸锅卖铁你都会供我。你小时候勤奋好学，却因为家庭不和，外公外婆不重视教育，硬逼着你辍学回家干农活。我是你的希望，你要让我去实现这美好的梦想。

你从不让我干重一点的农活。只是时常让我拎个水壶做个伴儿。田间地头，你挥汗如雨。只让我待在树下阴凉的地方，怕我孤单，远远地和我说话。有一次，我不小心脚下一滑，跌落进荆刺丛里。你吓坏了，荆刺下面到处都有竹插子。你惊呼着直奔过来抱起我。摸我的头，又慌忙检查了我的全身上下。嘴里还不停念叨:儿，你没事吧，磕到哪了？……你反复查看过后，才长吁一口气说，谢天谢地，我儿没事。这一次，你停下了当天的农活，甚至连锄头都没去收拾。你紧紧攥着我的手，带我回家。那晚，你做了我最爱吃的饭菜。看着我睡下，摸摸我的头，才欣慰地转身去收拾屋子。

你也曾几次打的我满地打滚，都是因我犯了严重错误。打完了你会偷偷的哭泣。我很顽皮，管的越严，越是背地里捣鬼。你毕竟读书太少，不懂得什么逆反心理，叛逆期什么的。所以，你打我用的都是七伤拳。我皮肉受苦，你痛在心里。可是，如今，我想起的，都是你的好，你的爱。我后悔当时的叛逆，那是对你一次次地伤害。我越长越大，却离你心中的好孩子越来越远。

家里相册留着一些老照片。有我一岁时的，胖胖憨憨的，黑白的。你的照片，只有两张，一张是穿白底蓝竹叶衬衣的你。一张是油菜花中笑得烂漫的你。没有合照，更没有全家福。

永远都不会有。十三岁那年，你永远地离开了我。你太累了，丈夫自以为是瞎折腾，儿子叛逆不听话。你的天塌了，未来看不到希望了。你从未走出过自己的家乡。你没有见过外面的尔虞你诈。你只有一个小家，只有丈夫和儿子。当你对他们彻底失望时，你觉得生无可恋了。你的世界里，没有将就，没有苟且偷生。若是不能有完美的结局，那就不如破碎。

你走了。从未享过一天福。我一直臆想，如果你熬过那段时间，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是最好的母亲，我也会做最好的儿子。也许，人真的是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道他人的好。我想多半是我的福气不够。或者是所有的幸运，都用在了和你在一起十三年里了。你太好了，老天都嫉妒，怎能一直赐予我呢。

弥留之际，你一定牵肠挂肚。你见不到你的儿，无法再摸摸他的头。你一定非常后悔，后悔自己干的傻事。可是，你没有一丁点力气了，没有力气去爱了，也没有力气去恨。甚至没有力气再叫一次我的名字。你一定很痛很痛，如同生我那次。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拉你上来。你慢慢陷入无边的黑暗。那里，没有我，也没有痛苦。

走的那年，你33岁。人都说，33很极端，要么很好，要么很糟。你不是很糟，你没能挺过去。如今，20年过去了。明天，我就32岁了。我终于慢慢懂事了。便愈发想念你，想念你的好。想念属于我们的美好时光。点点滴滴，都回味无穷。

20年，我再没有遇上你这么好的人。没有人能够如你般待我。没有人能够如你般让我刻骨铭心。感谢生命中有你。是你教会我善良，教会我爱。我没有机会报答丝毫，只能怀念。你走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几次梦见你。只是，从不见你的笑颜……

那一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你当时是怎样的喜悦。妈，我真的好想知道……

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