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地铁上的人

作者: 一阅青馨 | 来源:发表于2022-03-12 04:58 被阅读0次

    01

    拥挤的地铁上,田雨挤在过道里,一只手抓着车顶的拉手,一只手抓着手机,想利用这短暂的行程浏览一下朋友圈。

    突然,她感觉右腿外侧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钻心地疼。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摸,摸到了一个凉凉的硬硬的东西。她想抓起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那个东西却迅速挣脱了她的手,她疑惑地四处张望,却因为太过拥挤,什么也没有看到。

    车到站了,她身边一个矮瘦的年轻男人快速推搡着前面的人冲出车门,飞也似地跑了。他的跑步姿势有点特别,左腿似乎比右腿短一截,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在人群中很显眼,田雨不禁多看了几眼。

    田雨回到家里,急忙查看自己的腿,发现刚才疼痛的地方有一个小红点,摸起来有一点硬,有一点疼,还有一点痒。

    她忽然记起,以前电视新闻报道过,地铁上有变态狂,专门用针扎女孩的大腿或者臀部。

    田雨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自己遭遇变态狂了?自己的腿是被人扎了?如果只是扎一下倒没什么,万一被他注射了什么有毒液体,伤害身体可怎么办?

    越想越怕,越想越气,她拿起手机就报了警。警察询问了她乘坐地铁的车次及时间,以及出事经过,让她等结果。那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她害怕自己被传染了肝炎、HIV等,自己如花一般年轻的生命就要凋谢了。

    02

    田雨是人民医院的一名护士,男朋友张磊是她的同事,血液科主治医师。张磊知道田雨被扎,第一时间带她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并没有发现异常。但是田雨还是不放心,万一没查出来呢?这件事成了田雨的心病,她整天茶饭不思、闷闷不乐,工作也没了以往的热情。

    一次值夜班,护士站的呼叫灯亮了,田雨看了一眼号码,拿起事先备好的液体就走,她刚把病人的空液瓶取下来,准备换上新的,和她一起值班的小于就气喘吁吁地追来了。

    小于手里举着另一瓶液体,不停地跟田雨使眼色。田雨这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多亏小于发现,及时赶来,万一换错了药,这麻烦可就大了。

    虽然同事积极救场,避免了一场医疗纠纷。但两名护士的异常行为,还是逃不过病人家属的眼睛。那位身材矮瘦的男家属,去找护士长大闹,扯着嗓子梗着脖子,跳着脚说她们护士不负责任,草菅人命。护士长一再解释,安抚了半天,直到那位家属生病的母亲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赶来,他才罢休。

    他搀扶着老人往回走,左腿比右腿短一截,一颠一颠的。田雨望着他的背影,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田雨在工作中出现了失误,虽然没造成严重后果,护士长还是找她谈了话。田雨犹豫再三,终于把自己在地铁上的遭遇告诉了护士长。护士长决定给她放几天假,放松一下。

    不用上班了,干点啥呢?张磊不能陪她,自己哪儿也不想去,就在家里收拾东西吧。

    她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破旧的皮箱,拂去上面的灰尘,呛得干咳了几声。她拉开箱子拉链,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她小时候的“宝贝”。她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翻看一下再放回去。小八音盒、小橡皮泥、陀螺、塑料鸭子、小布狗、珍珠项链。

    箱子的最下面,有一个小红布袋。田雨轻轻拿了起来,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这个小红步袋,她一直不敢碰,一碰就想起二十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03

    二十年前。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还没有停的迹象。水早已灌满了屋子,还在继续上涨。妈妈和八岁的田雨、四岁的弟弟顺着梯子爬到屋顶上。救援的船挨家挨户地来接村民,等到快天亮才轮到他们。

    船长说,船上地方不够,先让孩子上去,大人等下趟。妈妈让田雨领着弟弟上船,并托邻居家大一点的孩子照应一下。可是弟弟不肯跟姐姐走,撕心裂肺地哭着找妈妈。

    已经上了船的田雨又走回了屋顶,她让妈妈带着弟弟先走,自己等下趟。妈妈哭着吻了她的小脸,头也不回地上了船。田雨坐在屋脊上,眼巴巴地看着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

    水面已经淹没屋顶,仅存屋脊最高处一小块干吧地方。冷、饿、怕,充斥着田雨幼小的心。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把身子缩成一团。她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有人来救他。

    远远地,驶来一条船,田雨的心亮了。她站起来,挥着手,盼望着那条船快点来到自己身边。可是眼看着越来越近了,却突然调转了船头,开走了。田雨急得大哭,怎么走了呀?只听船上的人喊,满员了等下趟!

    等,继续等。水位继续上升,终于淹没了田雨坐着的地方。她小小的身体被大水冲下了屋脊,她在水中胡乱地扑腾着。她感觉自己一会儿漂在水面上快速地移动,一会好像要沉下去,冰凉的雨水咕噜咕噜灌进了肚子里,她难受得不能呼吸,想喊救命却叫不出声音。她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失去了知觉。

    田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满眼是白色。一位穿白大褂的阿姨走了进来,笑嘻嘻地问,你是叫田雨吗?田雨迷惑地点点头,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位阿姨告诉田雨,她被一棵大树挂住了,被救援人员发现,救了起来。田雨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银葫芦,上面刻着她的名字,田雨。阿姨就是看到了小银葫芦上的名字才知道她叫田雨。

    田雨把胸前的小银葫芦紧紧握在手里,眼泪扑簌簌地淌了下来。她想妈妈和弟弟了,不知他们在哪。弟弟也有一个小银葫芦,上面刻着田雷。

    田雨身体很快恢复了,却一直找不到妈妈和弟弟,他们失踪了。大水褪去了,田雨被福利院的阿姨带着回了趟家。家里什么都没了,留给她的只有那只装满了小玩意的旧皮箱。

    她把小银葫芦从脖子上摘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把它装进一个捡来的小红布袋,藏在箱子的最底层。

    田雨在福利院长大,考上了护士学校,如今做了一名专业护士。

    04

    她轻轻拉开拉链,拿出那只小银葫芦,用手指转着看,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田雷,你在哪里?

    突然,田雨的手机响了,派出所通知她去一趟,嫌疑人有了线索,让她去指认一下。

    收拾好东西,匆匆赶到派出所。赵警官拿出一张照片问她是不是这个人。田雨摇摇头,她没有看到地铁上扎她那个人的脸,但是她总觉得照片上的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回家的路上,田雨一直在想,照片上的人是谁呢?她猛然记起,那个人好像是医院那位左腿短右腿长的病人家属,就是她差点给换错药,找护士长闹事的那一位。

    田雨的假期很快结束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她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至少不会影响工作了。重返工作岗位的第一天,她就去查了一下腿有毛病的那位病人家属的信息。

    资料上显示,病人叫王金花,女,五十二岁,肺癌晚期、重度抑郁症。家属叫田海,男,二十岁。

    王金花?田雨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这个名字。她记得妈妈也叫王金花,难道是重名了?她有些后悔上班的时候没能仔细看看那位叫王金花的病人。她还记得弟弟叫田雷,而王金花的家属叫田海。田海、田雷,都姓田,又都是单字,难道是兄弟?

    她依稀记得,二十年前,下大雨前几天的晚上,妈妈让她和弟弟田雷摸她的大肚子,说小弟弟又踢她了。妈妈还笑着问她和弟弟,想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田雨一直到现在都有个疑问,为什么记忆中只有妈妈和弟弟,却没有一丝一毫对爸爸的印象?

    她偷偷记下了王金花留下的地址,下班后,买了些水果,一路打听来到一处破旧的出租屋。

    十几平方的小屋里,靠窗户摆着一张木质上下床,王金花躺在一堆黑乎乎的棉被里,衣服胡乱地放在床脚、墙边、被子上。枕头边是一只旧搪瓷杯,杯子表面坑坑洼洼,里面有半杯凉透的水,水面上飘着一只死苍蝇,几只大大小小的药盒散落在杯子旁边。屋子里堆满了杂物,黑乎乎的棉拖鞋一只在门口,一只在床脚。门边的小柜子上叠放着好多拍扁了的纸箱,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王金花的上铺,堆满了衣服、袜子、方便面桶、零食包装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酸不酸臭不臭的味道,还混合着浓烈的酒味和药味。

    田雨找了个地方放下水果,轻轻唤了一声:“阿姨,我来看看您。”

    王金花听到有人叫她,紧闭的双眼缓慢睁开,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紧紧盯着田雨的脸,双手支撑着身子努力坐了起来。

    她忽然神情异样,眼睛瞪得大大的,颤抖着声音问,你是?

    “阿姨,我叫田雨,是人民医院的护士,您住院的第二天我就休假了,现在来......”

    "田雨?你!你!你真的是田雨?“不等田雨说完,就被王金花打断,她一把拉起田雨的手,撸起她左臂的半截袖子。

    当她看到田雨的左臂上那块圆形的红褐色烫疤时,猛然掀开被子,双腿挪出来要下床。田雨见状赶忙上前扶她。

    她的脚刚一落地,“扑通”一下跪在了田雨面前。她抱着田雨的腿嚎啕大哭,田雨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也跟着她掉眼泪,记忆中母亲那张年轻的脸浮现出来。

    她记起五岁那年,快过春节了,妈妈炸油饼,她趁妈妈不备,偷偷把一个面团扔进滚烫的油锅,一滴热油溅到自己的左臂上,顿时起了个大泡。她哇哇大哭,妈妈飞快地窜到她身边,用两只沾满白面的大手把她扯到水龙头下冲洗。要不是突然停水,她应该不会留下那么大一块烫疤,为此妈妈很自责。谁承想,这块烫疤竟然成了她的印记,妈妈一看到这块疤就认出了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王金花止住哭,老泪纵横地呜咽着。

    “田雨,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人!当年把你一个人留下,让你被大水冲走。”

    05

    原来那天,妈妈和弟弟坐船走了以后没多久,妈妈就开始肚子疼,在船上生下了田海,后因为产后大出血住了院。等她身体恢复再去寻找田雨,发现女儿已经被福利院收养。

    王金花想着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已经很辛苦,干脆就不要田雨了,就让女儿在福利院生活吧,有吃有喝有学上,也许比跟着自己还享福,于是一狠心就没去认领她。

    田雨伤心地问,田雷呢?妈妈再次失声痛哭,告诉她,也许是报应吧?田雷在十岁那年得了白血病,早早地走了。

    那,爸爸呢?田雨鼓足勇气,终于问出了这句一直想问的话。这是她 一个心结,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爸爸的消息。爸爸是谁,长啥样,做什么工作?

    “你的爸爸,叫田玉明,在山西承包煤窑,二十年前,煤矿出事,他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我小时候怎么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你小时候,他很少回家,你根本没怎么见过他,所以对他没印象。”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母女俩的谈话被突然回来的田海听到,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王金花和田雨都吃了一惊,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望着他。

    田海一颠一颠地走进来,狭小的空间站三个人,真是太拥挤了,不得不紧紧地挨靠着。

    “妈,这么说,她是我姐?”

    王金花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警车的鸣叫由远而近。田海立即紧张起来,左右环顾,哧溜一下,一猫腰,像只耗子一般从田雨的身边硬挤过去,钻到了床底下。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是不是又给我惹事了?”王金花气得咬牙切齿,两鬓的白发都竖了起来。

    门口来了个穿警服的年轻警察,轻轻敲了两下大开着的门,“请问田海在家吗?”

    “不在,好几天没回来了。”王金花没好气地说

    “他在家呢,刚钻进床底下,您进来把他揪出来吧。”田雨一边说一边拉着王金花往外走去。”

    “别说呀,那是你亲弟弟。”王金花不情愿地瞪着田雨,还小声嘟囔。

    06

    田雨望着田海一颠一颠离去的背影,心里异常难过。原本找到失散多年的亲生母亲,还意外地多了一位亲弟弟,是件高兴的事。她曾经在梦里梦见过无数个和母亲、弟弟相认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田雨把母亲接到了自己的住处,悉心照料,男朋友张磊联系了全国顶尖肺癌专家给母亲会诊,制定了全新的治疗方案。可田雨在和母亲的相处中,总不那么自然,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东西。这层东西是什么,田雨也说不清。

    田海在审讯室里死不承认,警察问他,不是你,那你藏什么?原来他以为是因为前几天大闹医院的事警察才来抓他。地铁事件证据不足,嫌疑人无罪释放。田雨知道后,再次陷入苦闷中。

    一天傍晚,田雨下了班去取快递,远远地看到田海在前面一颠一颠地走着。田雨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田海,你为什么不承认?”

    被抓的人吓了一跳,用力挣脱,惊恐地扭过脸看着田雨。

    “你,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叫田海。”

    田雨这时才发现她抓到的这个人,比田海白,也比田海高,右眼下面有一颗豆大的黑痣。但是他的眉眼、面部轮廓、身材、及走路姿势,竟然和田海一模一样。田雨怔在那里,双手依然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那个人看到田雨的样子,反而不紧张了。他嬉皮笑脸地说:“美女,怎么着?想玩玩?那哥陪你。”

    田雨吓得赶紧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地问:“你,你叫什么?”

    “怎么?对哥感兴趣?想知道哥叫什么?你先告诉哥你叫什么吧。”

    那人往前跨了一步,伸出手要拉扯田雨。正在这时,田海突然出现了。他大喝一声:“不许动我姐!”

    田海抬起右脚重重地踢在了那个人的腰上,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被打的人没有防备,抱头躲闪着,求饶着。

    “兄弟息怒!兄弟息怒!饶了小的吧。”

    田雨看着面前两个长得很像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田海不肯住手,对方开始反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田雨怕田海吃亏,大声喊着:“田海,别打了!”

    对方听到田雨的喊声,握紧的拳头停在半空,抓着田海衣领的手也松开了。田海就势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鼻子上,顿时血流不止,三个人都慌了神,急忙跑进附近的诊所。处理伤口时,医生看了看两个男人。

    “兄弟吧?怎么打起来了?”

    07

    从诊所出来,被打的人告诉田雨和田海,他叫田云,和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还说父亲偷偷去看过他们很多次,就是没脸相认。

    原来,当年田雨的父亲承包煤窑出了事,赔了很多钱。为了不连累家人,他隐姓埋名和一个富商的残疾女儿结婚,生下了田云。田云从小锦衣玉食,却缺乏管教,染上了很多恶习。父亲也变成了赌徒,输得家里一贫如洗。

    田云掏出手机给他们看了父亲的照片,苍老得不成样子,但五官几乎和田海、田云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个弟弟不打不相识,田雨决定请客。酒足饭饱,田雨要去结账,田云抢先站起来跑着去了。田雨追上去按着他的口袋不让他掏钱,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田雨犹豫了一下,一把掏了出来,竟然是一支明晃晃的小注射器。

    田云立刻紧张起来,神色慌张地四下看看,抬手来抢,田雨紧紧抓着注射器,用犀利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

    “说!地铁上是不是你?”

    “对不起。”田云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垂手站着再不敢动。

    “你去自首吧。”田雨冷冷地说。

    田海凑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情形,已经明白了。田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我问你,除了田雨,你还有没有害过别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田海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威严。

    田云低着头,红着脸,小声说道:“我发誓,就那一次!那里面只是蒸馏水。”

    田雨的心里五味杂陈,短短的几天之内,命运跟她开了如此大的玩笑,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把父亲、母亲、田海、田云约到一起,二十年来全家人第一次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的气氛,别别扭扭的,谁也不敢多说话,空气像要凝结了一般,重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田雨的爸爸,面对着田雨的妈妈和三个儿女,眼神里写满了愧疚,他一杯一杯地喝酒,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无地自容。

    田雨的妈妈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田雨的爸爸。布包里是一只小银葫芦,上面刻着“田雷”。

    后记: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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