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六岁的时候,父母把我送进了学校。学校不远就在村子的南头,走十几分钟就到了。母亲用自己织出来的棉布,请人染了黑色,给我做了一个简单的书包。桌椅也是自带的,家里有一张松木椅子,靠背掉得只剩下一根撑柱,正好给了我使。桌子其实就是一方凳,面很小,趴在上面写作业时,手弯都会露出来。
教室是一座废弃的寺庙,土墙壁被调皮的孩子打了几个小洞。寺庙里原先住着一帮和尚,穿着长衫,剃着光头,与人说话张口就是阿弥陀佛的。后来因为香火不旺,一冷冷清清,入不足以养活人,和尚就到了别的地方,用作供奉的大佛像,也随和尚一起到了不为我们知道的地方。
寺庙空起来了,便做了授课用的教室。唯一的老师是一个叫朱木泉的人,三十来岁,长的瘦长,戴一副眼镜,穿有四个兜兜的中山装,为人极其正派,和富有学问。他有一句口头禅,叫作“腊肉下挂面有言在先”。如有学生偷懒没完成作业,上课遭了罚站,他会说:腊肉下挂面有言在先,我是告诉了你们的,不是没跟你们说啊,活该罚站。我发现凡是他叮嘱好的,学生没有遵守,都会受到他“腊肉下挂面有言在先”式的批评。
小时候,在我们老家一带,过春节走亲戚拜年,早点都会做腊肉下挂面来款待客人。显然是不约而同的习俗,没想到,到了朱木泉老师的口中,便成了“腊肉下挂面有言在先”,真是有趣极了。
寺庙门前是小水库,碧波荡漾。有一次课间十分钟,天热得人实在心烦,几个大些的孩子跳到水里,欢快地游了起来。上课是不打铃声的,只是老师口头上叫喊一声上课了,学生便一窝蜂的涌进寺庙。上课的时候,老帅发现少了五个学生,纳闷的问:人呢,人到哪里去了?有学生报告说,正在水库里游泳呢。于是,五个学生被叫上岸,受到了老帅严厉的批评,并罚他们的站。说是罚站,并未站在太阳里,而是站在树荫里,他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学生受晒之苦。
每天中午的空闲,寺庙门前的古树底下总会拴着几头老黄牛,牛很温驯,任由我和小伙伴在它身上捉苍蝇玩,除了喂蚂蚁,还投到水里喂翘嘴鲌。苍蝇一落水,就遭到了翘嘴鲌鱼的抢食,只要水面上打现出一个刹那的旋涡,表明苍蝇已入鱼口。有时,朱木泉老师也会在一旁观看。一次,他对我们说:可以用苍蝇来钓翘嘴鲌,不用漂,不用坠,钩上苍蝇,甩到水里,见鱼吃钩拉直了钓线,提竿就得鱼。
我留意了老师的话,周末里捉了许多苍蝇,装在一个小瓶子里,就来到平时投喂苍蝇的地方施钓。由于平时喂苍蝇喂得多了,翘嘴鲌吃习惯了又很安全,几乎是一钓一中,频频上钩,不大的功夫就钓得好几斤鱼。我钓鱼的爱好,是从这时培养起来的。后来,苍蝇不好抓,我捉了蜻蜓来钓,效果也不错,尤其是对大一些的翘嘴鲌,效果更是出奇的好。
一次,我正钓忙得不亦乐乎,挂了蜻蜓的中段身子在钩上,像平时哪样甩了出去。提杆时觉得沉甸甸的,竿梢弯得像弓,待到了水面,清楚的看见是一条大大的草鱼。没见过这场面的我一陈惊喜,更不懂溜鱼的技巧,竟放下鱼杆,用手拉着线一点一点的挽了起来。到水岸时,草鱼见了人,害怕起来,拼命的往深水里一冲挣,挽着的线勒进了我的手指,顿时血淋淋的疼痛极了。提起一看钩,钩没挣断挣脱,却拉得针样的直,就这样草鱼逃之夭夭了。
寺庙后是一片树林子。夏天里,知了在树上不厌其烦的叫着,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它的天下。却不知危险正悄悄逼近,一个孩子手握长长的竹竿,竿头的网罩对着它一扣,它便飞进了网罩,成了孩子们的玩物。有的知了叫着叫着被孩子在发声处一捏,变成了哑巴。有的被孩子扯断了半边翅膀,扔到水库里漂浮着,还挣扎个不停。更坏的是,取了新鲜豇豆的种子的外皮,蒙在知了的眼睛上,往空中一拋。知了便一个劲的往高升了飞,很快就看不见影子。我曾好奇地问朱木泉老师,蒙了眼的知了会飞到哪里去。他说:看不见了,就到处瞎飞,飞呀飞,飞累了,又不晓得哪里落脚,对,飞累死的。我不满意这答案,玩这游戏的孩子说:它一个劲的往上飞,温度越来越高,烤得难受,便嘭地炸了。
没多久,学校合并,我们从寺庙搬到了新学校,彻底告别了这里。喧闹的寺庙又冷清起来,又由于年久失修,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里,坍塌掉了,成为一片废墟。
我是一个耐不住寂莫的人,还是一个怀旧的人,困在寂寞里思念也会疯长。我时常想起童年这里的一幕幕,想起这些,心里就有一股暖流。原来这里是我幼年时的精神领地,也是我人生中一处的心灵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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