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神奇形象进入我的记忆》

龙的神奇形象进入我的记忆

      龙的神奇形象进入我的记忆，是从童时的二月二开始。年三十热闹过，正月十五也热闹过，节日的氛围似乎渐渐平息，好吃的也差不多吃完了，可是龙却从一个秘密而遥远的地方飞来了。

      大舅可没少神乎其神地和我讲述龙的传说：“那个龙哇本领好大，它一显身威风凛凛，也能藏得谁也看不见；它能小能大，能短能长；春分，它飞到高高的天上头，秋分，它藏到深深的渊底下；它要想刮风，呼，风一下子卷走了车迟国；它要想下雨，啊呀，咱们门口的大黑河就变成了天上的银河，把星星们都给淹了呀，变成了黑乎乎的吃人鱼啦……”夜黑人静，听得我和小姐姐害怕得挤在一个被窝里，被子蒙着头心突突跳，深怕龙钻屋里来。我忽然心里一亮，悄悄和姐姐说：“没事，龙比不上孙悟空，它才8个变化！咱们的孙悟空可是72个变化咧！”小姐姐一听松口气。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二月二的龙故事神奇，好吃的塞满肚子同样让我们有瘾！

二月二，供给龙王的祭品是猪头

      我七岁这年的二月二，屋里冒着腾腾热气，一只奇怪的兽头完完整整地卧在铁盆里，被大舅端到热乎乎的大炕上。幼年的我和表姐俩人停止炕头玩耍，好奇地端详它，居然是今天上午被大舅洗刷的脏黑猪的头！它翘起长鼻子，闭上眼睛，合拢嘴巴，一动不动，变得白白净净，粉粉嫩嫩，可是我分明在猪脸上看见了笑容！啊呀！它的眼睛是弯弯的，它的嘴角上翘，怎么看都是笑眯眯的表情！一只笑眯眯的猪头，一只好像要开口说故事的猪头，要变成美餐了？

      炕头盘腿端坐的光头二姥舅，热水毛巾擦了手，精神焕发地准备吃猪头；三寸小脚的姥姥也笑眯眯地盘腿挪坐过来；姥爷则弯腰忙着捣蒜泥，大舅已经封好炕灶的火，把醋倒入一只粗瓷空碗，又呛好一碗当地红辣椒沫摆上炕来。我和小姐姐还在玩闹，我时不时好奇瞅一眼此时此刻还在继续微笑的猪头，它闭上眼睛热气腾腾，依然一动不动，空气里还飘着蒸锅里的热腾腾白气，灶下的余火把炕头烤得格外温暖。

        喜欢讲古的二姥舅念叨说：“娃娃们记住，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我当时还没有上学，听他的叨唠似懂非懂，好像说谜语，却又没让我们孩子猜，有点奇怪，因为押韵，倒记住了。他又说：“二月二，龙抬头，地里种庄稼，龙王管降雨 ，庄户人要把最好的猪头供上给龙王吃，这叫祭品。”他点我的鼻子戏问：“二小侉，你说甚是个祭品？”童年的我自信地回答：“祭品就是纪念品的简称。”惹得一炕人都笑翻了，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德高望重的二姥舅先伸筷子，一戳猪额头，被狠狠煮了一下午的猪头已经皮酥肉烂，他撕下一块肉来蘸醋和蒜泥，慢慢地嚼吃，不动声色；识文断字的姥姥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又舒心又满足；一辈子寡言少语的姥爷，坐在姥姥身后的炕沿上，埋头端碗细细嚼；年轻的大舅站在地上，边吃边帮我们小孩子撕肉剔骨，拿这取那……这只微笑猪头的出现，足足解了我们小孩子的馋！我们俩可不像大人那么坐得稳稳当当，为了够着盆子边沿，跪着吃，还好奇地学大人们的样子，勇敢地用小手去撕扯，猪头的耳朵、鼻子、嘴巴上的滑溜溜的组织……已经被香料煮透，又被醋和蒜泥、辣椒捧场，味道绝美！这猪头肉直吃得全家皆大欢喜。

      在儿童眼里，猪的牙齿一颗颗地排列成城堡，猪的鼻骨变成了峭壁，猪头卧在盆里变成一个超大史前山谷。这猪头是头天村里大姨家的二表哥黄昏时用马车送来的。二月二早上，呼啦啦的旺火又在院子里生起来了，锅撑子架在火上，姥爷操着一把黑不溜秋的大烙铁，用火烧得红通通的，专心地在猪身上来回游走，他说这是燎毛。“刺啦刺啦”，猪头上一条条深沟里藏着的毛慢慢变短了，慢慢不见了。空中满是糊焦臭味，我和小姐姐捂着鼻子跑开。燎好了的猪头变得真丑真脏，东一道西一道。

      我还和小姐姐打赌，谁要是吃这个又脏又黑的妖怪脑袋谁就不能变成孙悟空。没想到，稀脏的黑猪头放到大盆里，大舅拿着板刷，蘸清水，耐心地一次又一次洗刷，郑重地摆放到煮沸的开水里氽一下，再捞出猪头倒掉开水，把大铁锅刷净重新倒入凉水并放入猪头和调料……猪头在锅里满意地呼噜噜地唱起歌来。

      那种原生态的吃法，我回自己家后，再也没有经历过，成为我人生的奇遇记。原始山洞里的人类祖先打猎归来，妇孺们拾柴生火，幕天席地的欢喜饕餮，与我童年吃猪头的方式何其相似，贴近自然的生活方式，谁能不向往？如今的春节，猪头大规模“拱”进城乡，我回父母家，每每在街上菜市场穿行时，大批猪头们的神秘微笑格外让我多看几眼，每看，而想起童年第一次吃二月二猪头的盛大欢喜。

二月二，还有诸多好玩的仪式

        童年的每个寒暑假我都在姥姥家过，经历过多次二月二，除了吃猪头，当家的三姨过二月二另有好玩的仪式。

      这一天全家老小必要理发剃头，而主妇三姨一清早就开始和面包饺子，这一天的饺子很特别。三姨可是名不虚传的擀皮高手，只需要擀面杖飞速转皮，东南西北中，不过像蜻蜓点水一般各擀一下，皮就圆满完成一张，麻利得像飞奔的羚羊，灵巧得我眼花缭乱。通常她一个人擀皮供应全家包饺子。每年二月二这个早上，坐在炕头的姥姥总要习惯地说一句话：“今儿饺子特别，咱们不能捏花芽饺子啊！要捏圆饺子！”

        我第一次完全不明白饺子怎么变成圆的？但见三姨把饺子皮拢上馅后，俩手拇指和食指互相一挤就捏合了，再把饺子的俩个角，一合拢即捏成圆弧形，像一枚新鲜的花瓣儿妩媚绽放。三姨日常就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爱讲故事说歌谣，剪纸、绣花、裁衣、编织等等特别手巧，凡她所手作，无不让我童年为之惊艳和崇拜。她总是笑嘻嘻地边擀皮边说今天咱们是在“安龙眼”呀！因为她说的有趣，我们小孩子对龙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神兽也抱有了热情，饺子谁不爱吃？

      二月二的羊肉胡萝卜饺子味儿真足，那是旱地草原上吃足青草，晒够阳光，养足一年的膘肥体壮的羊哎，那胡萝卜味儿真鲜甜，颜色灰黄毫不显眼可是吸足了塞外阳光和泥土的养分；还有那夏天开着灿灿黄花的纯净胡麻油的醇香！这饺子的味道深藏在我记忆里，永远不想忘记。为什么它比年三十的饺子更好吃？因为年三十有猪牛羊鸡鱼们一起出风头，不显饺子的特别，唯有二月二，没有其他好吃的抢眼球，只有盛大庄严华美的饺子！

      于是我和小姐姐吃得肚子圆鼓鼓，撑得不行，跑出门去玩，那草原上的天空真晴朗，古城墙的土黄色被阳光笼上一层神秘的金灿，我们俩摸着肚子走到城墙下再回来，嘿，一家子大人还在包第三拨饺子，我们俩忍不住又吃了三个，这可再也吃不下了，肚子要撑爆，只好再爬到城墙上去溜达着玩。临出门，大舅把他一早在炉灶上爆炒香得啪啪直喊的豆子抓两把塞我们俩口袋里，他说这叫金豆开花，谁吃了就有好福气。

      我们俩玩到星星眨眼才回家，小城灯光不足，街道狭窄寂静，工商联大院门口的昏黄灯下，我和小姐姐的过年新衣服上的蓝格变成了绿格，红格变成了桔色格，特别有趣。姥姥家小小的油灯光下，三姨又扎着围裙在灶前搅面糊，打颗鸡蛋，剁葱叶，放调料后，筷子飞快把面糊搅匀了，用大铁勺沿着平底锅边匀匀溜下去，溜满了即成一张张极薄的喷香煎饼。大舅熬好了金黄的小米粥，把芥菜头捞出来切成细丝泡上醋。跑了大半天的我们俩，喝小米粥，吃煎饼卷大葱，姥姥边吃边叨唠：“娃娃们要记住，今儿的煎饼叫做扯龙皮哟！”

二月二，焕发古老民俗的精神和内涵

      这个与龙有关的老节日被我如此隆重地享用过，我内心充满了骄傲。许多年过去了，那个塞外黄河流域的平原上，一户窗棂糊着白纸贴着红色窗花的老式人家，老老小小围坐热炕头上，二月二饱餐一顿炖猪头，饱餐一顿手作饺子或煎饼……像乡间温暖的风俗年画，有着老年间的典型人间情味。 

      长大后，我依然愿意过每个古老的节日，比如二月二，这多么幸运，我童年有过那么有趣的长辈，让这些古老的节日一次又一次地焕发生命的光彩，让我懂得那些民俗节日的精神和内涵，而觉出传承的深长意味。

2019.2.22

发表于《中国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