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的诗坛璀璨星河中,李白与杜甫无疑是两座巍峨的文化丰碑,令人仰望。然而,我偏爱的却是那位口才了得、乐观高调、不卑不亢、洒脱豪迈的刘禹锡。他的存在,如同大唐文坛上一抹独特的亮色,令人难以忽视。
如果说古代文人的跌宕人生,因言获罪却仍能保持独特风格、坦诚豁达的,苏轼与刘禹锡堪称典范。苏轼的豁达,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低调淡然;而刘禹锡的乐观,则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高调宣言。
公元793年,年仅22岁的刘禹锡一举进士及第,这在当时无疑是学霸级别的存在。要知道,进士及第的年龄大多在40岁左右,而刘禹锡却以如此年轻的姿态脱颖而出。孟郊在46岁进士及第后,曾写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佳句;白居易在29岁考上进士时,也曾洋洋得意地写下“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然而,刘禹锡不仅进士及第,更是连登三科,年纪轻轻便成为监察御史,号称“八品宰相”,既有实权又前途无量。他的晋升之路如同插上了翅膀,33岁之前便已成为部长级高干,这样的成就,在大唐恐怕也是凤毛麟角。
然而,俗话说得好:人红是非多。刘禹锡的平步青云自然引来了不少嫉妒的目光。在他33岁那年,因受王叔文新政失败的牵连,被流放到朗州做司马。按常理,三十多岁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可刘禹锡不仅丢了官,还要带着一家老小颠沛流离,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哪能呢,心大的刘禹锡一点都没有沮丧,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而且在如此的背景下,他还写出了那首著名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中国自古就有悲秋一说,可可这首《秋词》却是一片春日祥和的景象。他以诗句告诉世人,自己绝非悲苦之人,要悲伤你们自己去,老子活得好着呢。他如此的乐观旷达,贬他官的当权者哪能受得了,于是在对他的处罚后又特意加上了一条“纵逢恩赦,不得量移”。因为一首诗,从“有期”整成了“无期”。
被贬十年后,命运终于给了他一丝转机,他与柳宗元同时被召回京。然而,十年的磨砺并未改变他的豪情万丈和特立独行。他与好友去京城玄都观赏花时,突然诗兴大发,写下了一首讽刺权贵的诗:“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意思是你们这些趋炎附势、攀权结贵之徒,要不是我老刘当年时运不济,长安这片一亩三分地儿上,哪有你们得瑟的份儿?结果想都不用想,面对刘禹锡这块不屈服、不低头、不识趣的硬骨头,原路返回那是便宜他了。
这一贬,把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刘直接熬成了意气风发的老刘。被贬期间,他发现当地的人十分喜欢唱山歌,于是就结合当地民族民歌创作出了这首《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晴却有晴。”即使命运如此的不公。他传递出的仍然是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他如此乐观的心态,使政敌们如梗在喉,于是又招致了第三次被贬到和州。当时的和州知县是他的政敌旧部,对他处处刁难,本来他应该住在衙门的轩敞大院里,可知县偏把他安置在城南郊区。刘禹锡一看,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秀美,脱口而出:“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争思辨”。知县不乐意了,恼羞成怒的他把刘禹锡从城南移到城北去,老刘看到这里杨柳依依,心情十分舒畅,大笔一挥:“垂柳青青江水边,人在历阳心在京”。这回知县没辙了,再怎么样也得给他一间草房落脚吧,于是刘禹锡来到城中仅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斗室里。对此,他淡然处之,自得其乐,欣然写下了那首千古名篇《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知县费尽心机剥夺的只能是那些身外物,却永远无法动摇到老刘那坚定的内心。
在这里,刘禹锡能够战胜小人,不仅仅只是凭一份乐观的心情,更在于他已勘破人生幻境。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名利所惑,完全遵从内心选择,活出了真实的自己。
著名学者万维钢,把人生的追求分为三个境界,分别是:食物链、智识链和幸福链。简单说食物链就是对财富和名望的追求,智识链是对世界正确的认识,人生的合理安排。幸福链则是对懂得取舍,活好当下的小确幸。刘禹锡无疑是智识链和幸福链比较高的人,他的安全感并不来自于权利和物质,而在于对当下有清晰的认识,懂得享受心灵的自由。
公元826年,已经50多岁的刘禹锡再被调回洛阳任东都尚书省。在调回的路上,他在扬州碰到了同样被贬多年的白居易,并写下了名篇《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诗中他写道:“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人生最好的年纪都在被贬的路上度过,垂暮之年回到京都的他并未消沉下去,反而越活越精神。他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么?不会!他历经磨难,却初心不改。
刘禹锡刚到长安,恰逢阳春三月,这个倔强的小老头又故地重游,去了一趟玄都观。没想到他依然没磨去棱角,写下了名篇《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你们这些小子有什么好得意的?13年过去了,我刘禹锡又回来了,有本事再贬一次。
于是,年近花甲的老刘再次出发,又被贬到苏州做刺史。在那里,他创造了一个成语叫“司空见惯”。 到了苏州后,司空李绅因仰慕刘禹锡的诗名,便宴请老刘。李绅就是曾经写下“锄禾日当午” ,从出身寒门到位极人臣的逆袭者,但是当了官之后,却学会了享受和浪费,活成了自己年轻时诗中最讨厌的人。这次李绅请刘禹锡吃饭,可是下了血本,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席间还招来当地歌妓陪酒助兴,可谓极尽奢华。老刘可不管那套,凡是看不贯的,绝不惯着。在宴席上,他即兴创作了一首七言诗《赠李司空妓》:“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极度讽刺了李坤的排场。大意是你老李看来是经常见到,我一个在穷乡僻壤待了这么多年的乡巴佬,如何能招架得住?后果,可想而知。
64岁时,颠簸一生的刘禹锡终于再被召回京城。当白居易问他:“与君俱老矣,自问老如何?”刘禹锡的答案依然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他的一生,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却始终保持着少年的心气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即便老之将至,他依然斗志昂扬、乐观得不可救药。
出走半生,千帆过尽,刘禹锡从未放弃对梦想的执着和对人生自由的追求。他依然痴心不改,归来仍是少年心性。这样达观的刘禹锡、这般有趣的灵魂,试问天下能有几人?他大概就是罗曼·罗兰所说的那种英雄吧: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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