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偷窥者也
早上八点，陈小雨裹挟在人流之中，同这个城市的1200万人一道，乘着地铁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不同于13号线，10号线这些繁忙线路贴身肉搏般的早高峰，地铁昌平线在到达沙河站之前，位置都还是比较宽裕的。陈小雨在两排座位中央的立杆处静立，这里是他的黄金位置，360度环绕车厢，所有信息尽收眼底。
正对面坐着的是一对情侣，年纪不大，举止亲昵，两人一只手牵着手，另一只手各自捧着手机，女的在逛淘宝，男的在搜百度——这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男的在点击百度搜索框出现的历史搜索记录中，尽是一些男同防范措施以及Jack'd等交友网站，而那个女孩的淘宝购物车页面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不过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堆满了不可描述的情趣用品；
（各取所需，琴瑟和谐，岂不美哉？）
身旁的高个子男生背着双肩电脑包，格子衬衣仔细地掖进了牛仔裤里，他手捧着最新版的kindle paperwhite，厚厚的黑框镜片底下透着无比专注的神情，陈小雨瞥了一眼，原本以为他在看什么《Python-从入门到入土》，可满屏的汉字却分明在讲述一个无敌玛丽苏娇躯一震收服四海八荒美男总裁的故事；
（哇，Gay里Gay气的，老兄你要是向下瞅一眼对上了那搜百度的哥们，岂不是要天雷勾动地火？）
陈小雨浑身一哆嗦，赶紧转过头去，另一侧座位上的六人，各自端着手机，有人刷着微信，有人聊着QQ，有人看着视频，他们每一个在陈小雨眼中，都像是一本摊开的书籍，年龄，性别，爱好，性取向，全不设防，任君取用。
“感谢伟大的乔布斯，”陈小雨在心中默念，“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说，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窥私欲”。我们总是想要探索别人的秘密，同时却又害怕自己的隐私被人窥探，大多数正常人都会在这两者间竭力维护着某种平衡，以免遭受道德的诘问，然而很显然，陈小雨并不是个“正常人”。
早在二十年前，第一次在小学考场上偷窥到同桌试卷的时候陈小雨就已经明白，这是他唯一与别不同的天赋。他视力极佳，且对碎片式的信息拥有极强的记忆以及推理能力，一道数学大题他只要能用余光扫到前两步，后续的解题步骤多半都能拼凑出来，十有九中。陈小雨是少有的聪明人，聪明不在于智商高，而在于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能力能通过怎样途径最大限度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在学校考场——这个充满了监视且一旦被发现就会受到严厉惩罚的环境中不断锤炼自己的偷窥能力，以最小的学习代价获取最高的学习成绩，持续提升自己所处的环境，最终从一个僻远的小山村，来到了全国最大的城市。
北漂北漂，漂的是什么？有人在意首都响亮的名号，有人眷恋大城市声色狗马的生活，还有人在为下一代考虑，毕竟这里拥有最丰富的教育资源……然而对于陈小雨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他选择北京的原因简单到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这座城市拥有全国最庞大的地下交通网。
在2014年北京地铁调价之前，陈小雨周末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花上2元钱在北京城下的地铁里恣意地兜圈。在这些密闭的铁皮盒子里，他十年寒窗苦练的偷窥技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15条线路，273座车站，形形色色的人们在这些节点上匆匆交替，而他则耐心地审视着所有目力可及的猎物，避开那些警惕的目光，找到那些疏忽的时刻，然后尽情掠夺所有私密的讯息。智能手机的普及让陈小雨的能力更加如鱼得水，地铁上的低头一族们个个都沉浸在自己的屏幕之中，对身旁那双窥视的眼毫无警觉。
就像现在这样，地铁刚过沙河站，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掏出了手机，而以陈小雨所处的位置，这些站立在他周围的人的屏幕讯息简直是唾手可得——
一点钟方向的妹子在看衣着靓丽的芒果台电视剧；
三点钟方向的潮服少年扣着廉价的beat耳机，摇头晃脑地听着死亡农业重金属；
七点钟方向的小青年在刷着内容乏善可陈的朋友圈；
而九点钟方向的大妈则早已点开了“xx家园微信致富群”，开始了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一天。
无聊。
无聊。
无聊。
无聊得陈小雨昏昏欲睡。他甚至恨不能挤过去再看一眼那个搜男同信息的哥们到底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蓦然间，一条高亮的信息闪过，吸引了陈小雨的全部注意力。
十点钟方向，一个从朱辛庄站上车的，穿着POLO衫的中年人。他手中的iphone7 plus刚刚收到了一条微信。
“好看么？”
三个字，配有一张图片，中年人捋着他头顶地中海稀疏的毛发，满脸猥笑的点击图片，放大。
很漂亮的一个女人。明眸长发，尖脸薄唇，左右眼下各有一颗细小的泪痣，尤为令人印象深刻。这是一张半身自拍照，女人似乎刚刚起床，随手套了一件宽大的t恤，深V领内春光无限。
“好，好，宝贝儿，我真想马上再见到你。”
中年人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一遍打着字，陈小雨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下面硬了没）
陈小雨促狭地想。信息刚发出去，微信立马响了起来，中年人兴奋地点开手机，脸上的表情却一瞬间晴转多云了起来。
刚刚给他发信息的那个美女，在通讯录里的昵称是“女神-廖仲翎”。
而这条微信的发信人昵称则简单的多了，只有两个字。
“老婆”。
“家里下水道又堵了，你昨天到底有没有找物业啊？还有上周末说好了要找老周商量下小羽出国的事的，你这又是加班又是出差的，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中年人一脸嫌恶的表情，对着输入框发了半天的呆，最终一个字也没回。他退回到微信主页面，收拾心情满怀期待的盯起了女神的头像，等待着右上角那个红点的出现。
这期间陈小雨瞥见了中年人微信主页面第六位的那个群名，“领秀慧谷居委会”。
嗬，朱辛庄的领秀慧谷，这房子也不便宜啊……
“……西二旗站到了，请车上的乘客收拾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背着老婆找小三的中年人最终也没再收到女神的微信，手机倒是“嗡嗡”的震了几次，不过都是拉勾，猎聘之类的app推送过来的收到了新的简历的消息，中年人根本没有查看的心情，悻悻地收起手机，随着拥挤的人流走下了楼梯。
若有所思的陈小雨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紧随着中年人一起从A口出了站，随后目送他骑上一辆摩拜，消失在了西二旗早高峰的人海中。
“乔生啊。我想我最近可能有点缺钱花了。”
公司工位上，陈小雨对着邻桌的胖子喃喃道。
“我可没钱借你。”胖子嚼着木糖醇，盯着电脑屏幕，压根没看陈小雨一眼。
“那没办法喽，”陈小雨撑了个懒腰，从工位上站了起来，“我只能自谋生路了。”
说完他就拐了个弯，从工位区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胖子。
“老梁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找了个会议室封闭写文档去了。晚上回来请你吃饭。”
“自谋生路？”仿佛有了那么一点兴趣，胖子终于抬起了头来，“你要去卖屁股？”
“呃……”陈小雨停下脚步，想了想，回头说，“我可能是要找个人替我卖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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