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携着燥意迎面走来，碰巧与我撞个满怀，些许热风竟让我觉得醉意肆起。听着知了声声打趣，麦浪层层吟风。灿阳透过林荫转为光圈，忽觉回忆涌入脑海，思绪万千…
光阴踌躇间，误引我探往光圈深处，渐行渐远。我只身前行，黑暗袭卷身旁，偶有白光辗转，却不足以驱散四周黯淡。须臾间，久违的呼唤响彻耳畔，抬眼前方，白光侵蚀黑暗，我跨入远方…
朦胧间，似又看到祖父躺于摇椅晃荡，暮色悄然褪为夜色。枯萎的花瑟缩着身子于晚风间抖擞个不停，些许寒意掺杂，竟惹落红扑地。
“爷…爷爷”我茫然的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几度失声。我很清楚的知道，他再不可能会回来，但心中总认为，他还在。
“爷爷，我喂你吃葡萄吧。”稚嫩的童音彻底打乱了我的心绪，我望着眼前的一切，疑惑中却又夹杂着激动。
“这葡萄可甜了，我剥给你尝。”小姑娘小心的剥开葡萄皮，抬手喂给祖父，笑的眉眼弯弯。
摇椅上，他尝着小姑娘亲手剥的甜葡萄，却蓦地从眼角处滴落泪水…
“太酸了”他喃喃自语道。
太酸了吗？酸的究竟是你这已经注定的人生，还是葡萄？
明晰的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他陪我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因为次日，他便永远的离开我了。听祖母讲，那天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为的也只是陪我过完这最后的生日。
一念瞬息，万念俱籁。
我理了理情绪，朝着他的方向走去。他的面庞也越来越清晰，就只剩下一步时，周遭一切却都又隐没了，浮映在我眼前的，还是那道顺势而乘的白光。
我闭眼，凌乱琐碎的片段，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我的祖父啊，我感觉自己好像离你愈来愈远了…
再一次睁眼，周遭依旧熟悉。许是时间太久了，竟感觉生出一丝异样的陌生。
“爷爷，给我讲个故事吧。”小姑娘搬来个小板凳，坐在他身侧。
就这样，祖孙俩一大一小的坐在了这个院子里…
“好。”他不疾不徐的回应着。
暮落时分，沉重的夕阳缓缓跌入尘埃，候鸟向南静驶…
我也在他旁边站着，却独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听着他讲完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我多希望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瞬，可惜了，最难留住的就是时间。
估计是听久了，身旁的小姑娘乏了，竟已打起了盹儿。恍恍惚惚，趴到了祖父的腿上，呼呼睡去。
他察觉，便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径直走向屋内…
那时候，我太小了，记不清有几岁。只记得当时以为自己会魔法，趴在祖父腿上的刹那，就是倒在了床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慌忙追随而去…
光阴逆风而乘，渡于荒野…
我缓了缓神，低头擦拭掉那不自觉掉下的泪珠。再一抬头，他的背影却又一次消匿于那道白光之中。
“别…别走。”我拼命奔跑，想要抓住那最后的影子，再也绷不住的情绪，在这一刻幡然爆发…
………
“小辛啊，快来看你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泪水还待滞在我脸上，我仰头，撞上了祖母那道慈爱的目光。
“是什么啊是什么？”
童音再一次响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然打破了我的思绪，将我重重击回现实的深渊…
是一双溜冰鞋，外观设计的就像是个玩具小汽车，却也是当下最时兴的。
“哇！是滑轮儿诶。”难掩的激动尽释于言语间，小姑娘绕着祖母来来回回的蹦着、跳着。
“好了好了，这是爷爷带给你的，奶奶给你穿上去玩，好不好？”祖母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无奈的笑着。
“好，我要去穿给大丫她们看！”小姑娘停了脚步，乖巧的坐到了小板凳上，痴痴的傻笑着。
小孩子嘛，一旦有了好物件儿便总要去伙伴面前炫耀一把。
祖母在小姑娘面前蹲下，认真的系起了本是复杂的鞋带。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翻涌，说不出口的痛感埋于心底。
我回头，忽的瞥见了楼梯口的祖父。记忆中的祖父，不爱笑却也总能让人有亲近感。他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不说话；眼神平和的望向小姑娘，忽而笑了…
原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有在好好爱着我。
这一次，我没有再朝你走去，因为我不想再看着你消失了；我只想，就像现在这般，你望着“我”，我守着你…
………
常听祖母她们谈论，祖父是个重男轻女的，为此幼年时的姑姑也吃了好些“苦头”。
对此，那时的我是不大信的。在我还不记事时，父母便因为生计奔波，将我送至了祖父家；祖父待我也是极好的，他带给我的大多都是快乐，许是我待在他身边久了些，以至于他也从未对我发过脾气。
夏总是过于烦闷，不断炙烤大地，使其燥意不绝。
正是午憇，小姑娘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他起身，抱起了哭闹的孩子，走向门外，没有多语什么。
老家旁不远处，有着几棵歪脖子树，一到了夏天便枝繁叶茂的，也是傍晚时分乘凉的“佳处”。他站在树下，摇晃着怀里的小姑娘，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似是安抚。可是小姑娘依旧闹着，就是不领情。
“哦—哦，要睡觉”他哼唱道，小姑娘终是败下阵来，熬不过时间，听着哄睡声渐入梦乡。
“我抱会儿吧，都一中午了，你忙去睡会儿吧，下午还有活儿呢。”祖母唠叨着祖父，摆手催促，出手抱走了已经睡着的小姑娘。
时影夺年，往日喧华早已不现…
我停了回忆，发觉周遭全部又都隐却，我照旧顺着白光走去…
“别蹦了，小心摔着了。”祖母担忧的
念叨着，把小姑娘从三轮车上抱了下来。
儿时的我，总是太过活泼，就像个“泼猴儿”一样。记得那天，祖父要用他的三轮车拉货，祖母他们需把货摆清放置在三轮车上。
那是老式的摩托三轮，后备很大，高度也要比现在的三轮高出些。我就来回从上面蹦到下面，重复循环着。祖母抱我下来，我又去爬上去，实在是不懂事。
意外也正是如此到来，小姑娘踩空摔了下来…
“嗡嗡”的救护车声音，祖母的叫喊声，渐渐模糊。
小姑娘被推进了手术室，我跟着他们的脚步来到了医院。医院的长廊，祖父在外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步子，坐在长凳上，用手不断揉搓着脸。
我顿时发觉，他竟红了眼…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祖母在嘴里不断絮叨着，双手之间却捏的很紧。
不知过了多久，灯亮了，小姑娘也紧随着被推了出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额头被缝了几针，需要观察几天。
额头处的疤痕也就成了我成长的“痕迹”，后来的我长了记性，听话了许多，虽还是很不安生，但已经很少敢再那般“造次”了。
时如潮水，可渡可溺…
这天，雨下得好大。小姑娘站在院子里，只是呆呆的看着，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不明所以。
雨水无情的拍打着院中那棵核桃树，它见证了太多，雨水没节制的冲刷着，仿佛要将我对祖父的顾念一并冲却。
“小辛，爷爷想最后看看你，快去啊！”风雨声残响，混淆着呼唤声。
“哦来了。”小姑娘应着，匆匆穿过雨幕，奔向前方。
我紧随其后，追着小姑娘的背影。
祖父身边围着好多人，有抹眼泪的，还有打电话的…
“快点，小辛来了。”
他们慌忙给小姑娘留出一个空，小姑娘蹲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祖父，疑惑的发声问道：“爷爷，你怎么了？”
“要…要听…话。”
小姑娘怔住了，她不懂为什么昨日还好好的祖父，今日便紧紧拉着她的手，交代她这些。
“快…快点答应你爷爷啊！”身旁祖母已经抽噎个不停，她抬眼，望着祖父依旧平和的目光，点了头，“好。”
语罢，祖父再也没有回应她，拉紧她的手也松懈了下来。
“爷爷，故事还没有讲完…故事还没有讲完，你…起来给我讲故事，好不好？”她摇晃着祖父的身躯，就像儿时他抱着摇晃哄睡她般。
他眼角闪烁出的泪光，好像是成了最后回应她的答案。它们的故事我再也听不到了，我们的故事也成了定局…
“爷爷，奶奶不给我买玩具。”
“好好，爷爷去给你买。”
“爷爷，你煮的鸡蛋又没有熟。”
“爷爷又赢喽！”
“爷爷，那故事的最后小狐狸回家了吗？”
“爷爷真狠心，这么多年了都没回来看我一眼。”
………
前门不知被谁推开了，我回眸…
“爷…爷”
我认出了他的身影，也看清了他的面容。周遭一切消逝，化为乌有；覆迎白光之中，只剩你我。
“小辛长大了。”熟悉的嗓音，和我隔着不真实的距离。
“爷爷，你会忘记我吗？”
祖父摇了摇头，泪水早已占据我的视线，理智早已缭乱。
“爷爷不盼着别的什么，爷爷从来都只盼着小辛啊能够平安，快乐。”
“好…好”强压溃败的情绪，低声回应。
“快回去吧，去回家。”
听罢，我疾速冲了过去，想再最后拥抱他一次。未曾料想，我冲过去的同时，他却被白光吞噬，而白光也如流莹般颓然散去。我伸手捕捉，却是虚影…
我惊醒，已非梦中。一切都又回归真实，只有脸颊两侧的泪痕，诠释了我最后再见了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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