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不想干了？"

如果我是在十年前听到这句话，肯定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不是赌气，只是生气，然后为此得做些什么而已。换工作有什么大不了？哪家公司没有这点工资福利？

十年后的今天，我是一个组的主管，这个身份带给我稳定的生存状态和体面的交际风度。即便还是生气，可被多年构筑的“安乐”说服了，“被骂有什么大不了？哪个员工不被领导骂？”

我告诉自己要在两分钟内收拾好自己的恍惚。我抽了张纸擦汗，打量四周确定没有人往我这边看的时候大口呼吸。而当我准备扯出一个微笑假装让这一切翻篇的时候，正巧和坐我对面的实习生四目相对了。我只能把准备好给自己的微笑转送给他，然后耸耸肩继续没完没了的忙碌。

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气氛像是被某个高明的造型师打理过一样。每个人都露出充足且满意的笑容，一副“奋斗一天成绩斐然”的表情。我们惯于麻醉自己把大同小异的周一周二看待成比貌合神离的情人节和虚张声势的母亲节要更有意义的日子。我还在不停地敲击键盘，越接近下班，好像效率就越高。本来纠缠一个小时也整理不出的表格总能在这个时间段顺利进行，如有神助。

我下了班先去接儿子放学，然后去超市买晚上要吃的菜。

儿子在超市也总是做一样的事情，玩具区流连忘返，零食区依依不舍。以前我是会抱着他耐心说教的，或是心情好的时候有求必应。也不知道是在哪个时间节点，这点温情就悄悄地从血液里流失了。现在也会给他买，可驱动这件事发生的，是因为“上次没有买”。

老婆下班都很晚，我们常常等不到她就先吃饭了。很多次洗完澡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儿子把作业摊在茶几上眼睛盯着电视的时候，她就在后面热饭，然后一个人吃。我们会聊一些事情，我会说今天和领导闹了矛盾，姿态平等，势均力敌；她会说，“茄子炒老了，儿子电视看够久了……”

“今天轮到你管孩子作业吧？老师发消息说昨天那篇作文不规范，今天要重写。”老婆在刷她吃的那只碗时说，“还是昨天的题目——我最喜欢的一件事。”

“儿子，你最喜欢什么？”我的话显然被他对电视的专注屏蔽了。我察觉到无名怒火喷薄欲出，可我没有办法也对他说上一句，“你还想不想干了？”只能抢过遥控，按掉屏幕里正准备去和恶魔战斗的某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卡通人物。

在那个瞬间我看到了儿子想要打我然后被他控制下来的表情，就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被迫接受了这件让他不愉快的事情。然后温顺地等待我接下来的话。

我有点困惑，像是在照镜子一样。老婆刚洗完她的碗在收拾灶台，儿子呆滞地看着我。是累了所以眼里才没有光吧？“儿子，你最喜欢什么？”我重复了一遍。我期待这个眉眼如我的生命能给出我也在寻找的答案。

他摇摇头，可他开始动笔写了。

他写了他最喜欢看的书，是他只看过动画片的西游记，顺畅地罗列了几个小故事。我也没看过原著，不知道猪八戒是不是真这么懒，唐僧是不是真这么仁慈。我退出他的写作环境，走到老婆那边问，“儿子昨天写的是什么？”

“好像是西游记吧。”她拿掉了绑辫子的皮筋，揉揉肩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