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凡,是个混混,我对于混混的定义是打过架,有小弟,会抽烟,会劈酒,每天警察照面,牢里七进七出。
扯远了,并不是。我只是没有工作,整天发呆过日子,当然二叔的饺子店不用送外卖的情况下,我可以坐在电动车上发呆的。二狗也是,他是二叔的儿子,对于饺子店的继承问题,他总是跟我说,“哥,饺子店给你,我给你送一辈子的外卖吧!”
听到这句话我总会摸摸他的头说,“你给我滚蛋。”
因为他是路痴,又一副标准的混混外表,唯一一次送对外卖的,还是隔壁小区304的张大妈。还被张大妈投诉了,理由是“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见这样收保护费的”。
因为他忘了带外卖过去。二狗还有点傻,但他不坏,想把钱送回去,却迷了路,我在隔壁的隔壁小区找到了他,花了我一天时间。
小时候在村里,二狗喜欢跟一条大黄狗玩,后来大黄被村里的几个混混给套去煲了汤,二狗就拿着狗盆当着混混大哥的面,把盆里的剩饭倒进锅里,嘴里还念叨着:“大黄,这是我最后一次喂你了。”然后二狗被他们摁在地上摩擦,还被扒开嘴喂汤。被摩擦的二狗拼命抱着大黄的狗盆,嘴唇都被撑开了,但他努力咬住牙,死活也不吃,不是因为剩饭在汤里面,而是因为大黄的肉在里面。
后来二叔拎着剁猪骨头的大刀,用绑野猪的绳子,把几个混混绑起来,让混混大哥坐在砧板上,然后在他们面前剁了一整天的猪骨头。
被摩擦的二狗还是吞了几块大黄的肉,从此以后他老是跟我说大黄没离开过他,还时不时拎着大黄的饭盆去村口那埋大黄的山坡上看日出日落。直到有一天二叔在村口砸了大黄的饭盆,插了几柱香,摁着二狗磕了头,第二天二叔就带着二狗去城里了,奋斗了几年,从当年的剁猪骨头变成了剁猪肉馅,包起了饺子,开了饺子店,生意很好。我过去帮忙之后,店里就开始送起了外卖。
可二狗还是那么让二叔发愁的二狗,见我发呆,他也发呆,但我是等着送外卖时发呆,他是直瞪着客人发呆,还是在树上。二叔懒得拖他下来揍了,不知是不是剁猪肉馅力气小了的原因。二叔给二狗买了部手机,就这样,二狗总算不爬树了,他开始搬个小板凳坐店门口,发呆一样盯着手机,手机里传来的是吉他声,凑过去一看,是个姑娘开着直播在弹吉他。
怕不是喜欢女人了这二狗,我晃了晃他的头,他嘿嘿一笑说,哥,好听好看。
原来都喜欢。
本来是这样没错,二狗可能会喜欢上吉他,开窍之后从而踏上艺术的道路。
可是有天店里来了几个大哥模样的人物,他们看了几眼二狗的屏幕,嘿嘿笑着说,“这不是昨晚接客的娘们吗,嘿嘿,还会弹吉他,看来操的是艺术娘们啊。”
大哥们嘿嘿笑跟二狗的嘿嘿笑不同。虽然二狗也在跟着嘿嘿笑,但没听见大哥们说的话,还在看着弹吉他的姑娘。几个大哥不乐意了,觉得品味被二狗拉低了,就抢过二狗的手机,说这是小姐,可以操的,知道吗,说完还用手做了几个标准动作。那可是二狗啊,哪知道这些,就嘿嘿的点头,大哥一看说原来是傻子啊,然后把手机一扔,摔在屁股后面,让二狗钻过去捡。二狗就是二狗,就蹲下去准备钻。二叔出来了,免了几位大哥的吃饺子的钱,还给了保护费。
原来这是个下马威,原来二叔也有怕的人。
那个姑娘我知道,姓刘,外卖单写着苏小刘。就住在马路对面的小区,那一片都是接客小姐住的,可能白天没生意,就开直播赚点钱吧,这个刘姑娘是唯一一个不脱衣服直播的,而是弹吉他,她的故事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弹得是挺好听的,怪不得让二狗着迷。
二狗开始要生活费了。
我向二叔发誓我没有教过二狗生活费这个概念,二狗就说,那老爸我要工资行不。李凡哥说你发的工资低到令人发指,我不知啥意思,我只要十根手指这么多就行了。
二狗只要十块钱,一个月。二叔点点头,从我那令人发指的工资里扣。
我心平气和地问二狗为什么要十块钱,他嘿嘿地说,苏苏的吉他破了,弹不了,说等有钱了买个新吉他再弹给我们听。
我愣了好一会。
姑娘们的直播被上面的老板知道了,说要分成,还让刘姑娘脱,她不脱,吉他便被砸了。前天送外卖时我看到垃圾桶里有个穿了几个窟窿的吉他,我拿起来刮了刮剩下的两根琴弦,不响了。偷偷拿回去,就替她保管一下吧。
拿吉他的时候,看到了二叔的饺子,刘姑娘胃口没了,但还是照常叫外卖。
有一天,她开了门,化了很浓的状,但脸一边还是肿的,都红透了。她在哭,直直地背靠墙上还挤着微笑看着我的那种哭。
“呃……我弟弟很喜欢听你弹吉他……”这是我憋了半天的话。
她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沾了点口红的大白牙。
我亲不自禁地也跟着咧嘴笑,觉得莫名的甜。
回过神后我连忙习惯性地鞠了个躬,端起了饺子,她说我不饿了,你拿走吧。
我点点头就走,在楼梯口那遇到了大哥们和另一个姑娘,大哥们在收钱,他们中的陈大哥看到了我,便摆摆手,让我过去,我不敢动。
“送外卖的,说你呢,过来。”陈大哥已经走到窗口那了,正从口袋里掏着东西。
我只好走过去。在这个混混面前,我在想饺子能不能用来打架。
陈大哥掏出的是打火机和烟盒,红玫。我伸手想帮点火,他指了指并推开,自己点了。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蓝装芙蓉王,给我点了一根。
我大气不敢出,手里又拎着饺子,只好学着陈大哥靠在护栏上,刚抽了一口,他便伸手把我烟头掐没了。
“我们都是打工的,只是老板不一样,是吧,小姐的事你最好别管,你没能耐,知道吗,我的能耐也只是让大家吃好过好,对不,都是小人物,都不是干大事的人,知道了吗?”
“大哥我知道了。”我一直点头。
“我问了两次,兄弟。”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脖子上的链子响了几声。其他大哥见状都围了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大哥我错了。”我汗都冒出来了。
“会认错就好。”他重新给我点了烟,拍了拍我的肩膀。
正当陈大哥潇洒回头准备下楼时,他突然背对着我问。
“什么味的?”
“纯猪肉,加了点香菜。”
“那算了,我喜欢韭菜味的。”
我把外卖拿给二狗吃,说这是苏苏给你的。二狗吃的很开心,问我苏苏在哪里,我说就在马路对面,二狗边吞饺子边看着马路对面边点头,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比去太平洋对岸还难吧。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左右吧,二狗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看了一圈,关了,过一会打开,看一圈,又关了,然后再从口袋里拿出我的工资的一部分钱数了数,就一张十块钱,他把它当宝贝捧着。
我过意不去,拿着破吉他去吉他店。
老板摇摇头说琴是好琴,但是把破成狗的好琴,往窟窿补点原木可以,但琴箱会曲点,几根细弦拨了可能会走调,粗的也闷了。
我也摇摇头说能不能讲重点,你只管补,我只要这葫芦身不漏风,刮下板子上的线能听个响。
老板点了点头,重点就是得花我那一个月的低到令人发指的工资。
我把补好的吉他给了二狗,二狗庄严地接过去,给了我他的宝贝十块钱,然后搬个小板凳坐店门口,看着这十块钱买来的吉他发起了呆。
往后几天二狗会时不时弹几下,然后自己嘿嘿笑,有时关顾饺子店的学生也会教他几下,二狗也嘿嘿笑地学。
等二狗学会弹几个调了,人也不见了。
也不在马路对面的小区,刘姑娘也很久没消息了。
找了一天一夜,派出所的人说第二天再来,推了推,收下了二叔推过去的几碗饺子。
到晚上二叔不找了,店也关了,拿着剁猪肉的刀,就在二狗经常爬的树下坐着,在发呆,那模样,像极了老年的二狗,或者说,二狗像极了这时候的二叔。
我怕二叔把我给剁了,就骑着电动车继续找二狗,在隔壁的隔壁小区楼下亭子里找到了他,或者说是他们。
二狗在几位大哥面前弹吉他,嘿嘿笑着弹,看着正前方的一个女孩子弹,虽然一副混混样子,但扫起弦来却是一副帅气混混的模样。
原来是刘姑娘,被一位大哥搂着,她在发抖,双手捂着鼻子和嘴,眼睛已经红得不像样了,我不知道她是在笑,还是在哭。
陈大哥在里边坐着,吃着饺子,应该是韭菜味的。
是二狗找的他们,大哥们还怕出什么意外,有一位还带了枪,别在腰间,刀抵在刘姑娘的肚子边。
就像看电影一样,我还曾经向往过这样混混的生活。我们都是小人物,没能耐,但干不干大事,我不太赞同,因为二狗在里面,还给这场景配着音。
而二狗就是二狗,只带了把破吉他。
那晚什么都没发生,准确的说,是二狗没被按在地上摩擦。
不知什么原因,陈大哥让我把二狗带走。但刘姑娘第二天也走了,没有向我和二狗告别。
往后二狗手机也不玩了,每天搬个小板凳在店门口,带着刘姑娘的吉他。我再也没有打听到刘姑娘的消息。
而二狗就是二狗,喜欢上弹吉他了,嘿嘿笑着弹,二叔还给他买了音响。
用我的工资。
后来我忍不住再次心平气和地问二狗怎么喜欢弹吉他了。
他依旧嘿嘿笑着说,
“哥,我弹吉他的时候,总感觉大黄跟苏苏在我面前一样呢。”
我没忍住,眼睛酸了,应该是想我那令人发指的工作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