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姐,该起床了!不是说好的今天到集市上买几个大大的蝴蝶风筝,明儿踏青,到洋河的柳堤上放吗?”眼看着天光大亮,小娜来到喜朵姑娘的床头,扳着她的膀子晃了又晃。
喜朵翻了翻身,伸了个懒腰,一条白白的臂膀就露了出来。然后把薄薄的撒花蚕丝被一兜,蒙了头继续睡。
“我让你睡,让你睡!”小娜气得鼓嘟起了小嘴,吱吱吜吜地把窗子和门都打开了。室外大股的清新空气卷着花香涌了进来。
”小姐,你看,连缩在墙旮旯的花儿都开啦!“小娜惊喜地叫了起来。
“小鬼头,要死!我没穿内裤……”喜朵把被头一翻,回手从头下抽出花枕朝小娜扔了过来。
“哈哈,谁让你喜欢裸睡了?”小娜一把接过枕头,掖在怀里,把门一掩,“我喊一二三……快起!”
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喜朵己经白衣白裙,穿戴整齐地站在了床前。又一个雀跃,到窗下把才刚齐肩的黑发盘起,扎做了丸子头。
“小姐,明天去柳堤踏青,拜托你,也穿那件石榴红的长裙好不好?”小娜来到床边,一边给喜朵收拾床铺,一边咕咕哝哝地说。
“我穿长裙做什么?”喜朵哼了一声,反唇相讥,“哪象你们,整天磨磨唧唧,拖泥带水,一个个跟大美女似的……”
她斜了小娜一眼,小娜今天特意换了一件皂青色长裙,裙角扫到脚跟,走路如果不提一下裙子,就要把自己绊倒的那种。
“小姐你就别挖苦我了,我只是一个丫头,谁人不知南山家的喜朵大小姐才是个大美人儿。”小娜还个白眼,“我只是觉得街上人多,人家的姑娘一个个长发长裙,裙带飘飘的,反显得我们俩跟假小子似的。”
“好了,你我都不是美女,人家酋长大人家的桥桥和展颜才是大美人呢。”喜朵平日里最烦小娜唠叨,不自觉皱了下眉头,“我明天穿那个石榴色裙子就是了。”
“好呀,好呀!”小娜拍着小手笑道,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说那酋长家的大千金桥桥今春天要发嫁了,新郎官是穆陵城城主的长子,李公子。”
“人家发嫁不发嫁,关我们什么事?”喜朵忽然人变得懒懒的,象花儿朵儿蔫了,没了精神,“嗯,我知道,你八成是看上谁人家的少年郎了,所以也存了发嫁的心思……”
“我是你南山家买来的好不好?听大人们说,象我这样的使唤丫头,只有你小姐嫁了,我才能嫁呢,嫁过去的身份,也只是一个陪嫁丫头。”小娜的声音小了下去。
“哼,我才不要呢,要你这个鬼机灵的丫头在身边做什么,抢我郎君呀?”喜朵故意呕她。
“小姐,我哪敢呢!我只求小姐嫁个风流倜傥、博学多才的如意郎君,小姐开心,我也跟着欢喜……”小娜倒退两步,急得连连摆手。
“嗤,逗你玩呢!”喜朵一把扯起她的手,快步向前面的厅堂走去。
“是,是。”小娜忙带上门,提起裙角,一路小碎步跑着跟在喜朵后面。心里还是忍不住乱想,看那个桥桥,比小姐还小一岁呢,都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小姐的宿世姻缘又在哪儿呢?
2
两个人结伴来到前堂,喜朵只喝了一小碗莲子羹,小娜就着鲜嫩的野蒜芽腌制的咸菜,多吃了一个花卷,然后收拾了来到街上。这天大好的太阳,青丘城长街曲巷,都晒得亮堂堂的。集市上人来人往,喜朵和小娜三拐两拐,穿过人群稠密处,来到城西北角的机玩巷子。琳琅的店铺里,摆满了青丘人自己制作的家什、玩具。小娜专挑有布娃娃、泥狗狗的门面去看,又磨蹭了半天,才来到钓鱼翁的风筝铺前。远远地就看到那钓翁倚在门框上和她们打招呼,小娜忙招招手,笑逐颜开地说:
“钓鱼伯伯,我要的蝴蝶风筝都给扎好了吗?”
“好啦,好啦,我昨儿打的底稿,晚上扎到半夜,早起还把那蝴蝶翅膀又添了几笔呢!”
钓鱼翁满脸堆笑地点头不迭。原来这钓翁,大半生在洋河上打渔,却绘得一手好丹青,老了来到这机玩巷上开了这家风筝铺。他扎的风筝,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只要你要出样子,他就能制得出来。所以青丘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喜欢他。小娜最爱那些花儿朵儿的,提出要扎蝴蝶,好在那百花丛里飞飞停停,和花儿亲亲吮吮。小孩儿家心性,喜朵无可无不可的,只是随她闹腾。风筝要放到天上去的对吧?除非断了线,沾了水,才会掉下来。碰巧了,一头扎进花丛里。
钓翁一边点头,一边转身回到铺里。这时喜朵和小娜也已经来到店铺跟前。忽然一匹惊马窜进巷子,四蹄撩翻飞奔而来。路人纷纷避之不迭。喜朵扯着小娜,往旁边一躲,没提防正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一愣,顺手搂住了她。喜朵抬头一看,四目相对,竟会是一位英武俊朗的少年。
喜朵只觉全身一阵酥软,还没等挣脱出来,小娜在旁边看见,早已经目瞪口呆了。因为那少年的左手,正捂在小姐的胸前!她把头一昂,一个巴掌就打了过去:
“让你吃小姐的豆腐……”
少年人将身一闪,抱着喜朵转了个圈 。小娜的巴掌差点没有打在小姐的脸上。少年又把手一按,扶喜朵站稳了,这才纵身到一丈开外,朝二人一施礼:
“冒昧,搪突佳人了,哈……”
“你……”喜朵欲言又止,禁不住耳红面热起来。毕竟是自己撞到人家怀里去的吗,身上还残留这个少年人的余温……这么一想,又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好小子,你别走!”小娜指指点点。那少年已飘然转身,沿着小巷的青石板路远去了。只看到他的长袍后面,缀有一个狼尾巴样的穗子。
“喜朵小姐,别看了,这个少年,可不是我青丘人啊!”钓鱼翁冷不丁在她身后说了一句。
“不是青丘人又是哪个?”喜朵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小姐,这是你们南山府上订做的两个蝴蝶风筝。”钓鱼翁走上前来,把装好风筝的锦囊递到她手上。
“我不要什么蝴蝶风筝!”喜朵不由地一阵烦躁,脱口而出道。
“啊?”小娜又傻眼了,“你不要蝴蝶风筝放什么呀,小姐?”
“蝴蝶风筝是你订做的好不好?”喜朵斩钉截铁,“我不要什么蝴蝶风筝,要放就放蜈蚣风筝!”
“啊,你要重新订做蜈蚣风筝……”小娜心虚地看了钓鱼翁一眼,声音小了下去。
3
是夜,有些小风雨,小娜便有些朦胧没睡好,牵挂着明儿的风筝能不能放呢。早起,天气晴好。陪喜朵来到街上,一路走到机玩巷风筝铺子,已是日上三竿时分。
虽然时间仓促,钓鱼翁还是扎出了一个足有丈余的蜈蚣风筝。饰以红黄绿三色,龙角峥嵘,龙眼里塞进了两颗珠子,骨碌碌转动,跟活的一样。喜朵一见就喜欢上了。两个人赶紧出城,来到洋河边的柳堤之上,远远就望见无数个风筝在天上飞来飞去。
小娜手脚麻利,也拖着自己的蝴蝶在柳堤上跑起来。风筝摇摇摆摆地升到空中。喜朵手搭凉棚留神观看,见天上有金鱼的,有鸟儿的,有送财童子的,晃晃悠悠,上上下下,有高有低,有起有落,煞是好看。唯独没有自己这种蜈蚣风筝,禁不住有些得意,便也牵着线跑了起来。眼看风筝摇着龙头,摆看身子升到半空。忽然斜刺里一只老鹰飞掠而至,把蜈蚣一撞。喜朵的蜈蚣风筝便折了筋骨一般,仰着身栽下来,挂在了柳树梢上。
喜朵抖了一下没扯动 ,知道让树枝挂住了。拉着线围着柳树转来转去,没想到却越拽越紧。心里一急,把线轱辘往地上一扔,就要去爬树。可她今天是穿着石榴红长裙来的,未免碍手碍脚。爬到树半腰,一下没跐住,反而哧啦一声,让一个树杈把裙子撕了条大口子。
喜朵赶忙两手一搂,把身子倚在树杈上,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抬眼望去,离树梢还有三五个树杈呢,干脆心一横,把石榴裙挽起来,系在了腰上。
这时,小娜正一个人牵着风筝,自得其乐呢,不经意一回头,见小姐人爬到了树上,半挽着裙子,露出了两条小腿,和白色的内裙。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的风筝也不要了,线把子一扔,一边摆手,一边跑了过来:
“小姐,不可!快下来……”
喜朵充耳不闻,翘着屁股,蹬着绣鞋,贴着树干继续上爬。小娜哭音儿都出来了。正在忙乱之际,忽听树下有一个少年的声音:
“姑娘别急,我来帮你!”
喜朵刚觉得声音有些耳熟,那黄袍少年已经飞身一跃,一起一纵之间,把风筝从树梢上摘下来,稳稳地落在了柳堤之上。
喜朵低头一看,可不正是昨儿的那个少年吗。
少年人也正仰着脸望着她。这下轮到喜朵慌乱了,连忙把身子一溜,从树上滑落下来,扯了扯裙子。无奈石榴裙已经挂破了,还是有一缕雪肤,丢现在人眼里。
这时小娜也已经跑到跟前,劈手把风筝夺了过来:
“这是我们家小姐风筝,关你什么事?”
喜朵却心里明白,一手护着裙子,红着脸,半躬了躬身子:
“两次承蒙援手,小女子先谢过了。”
“没事没事,”少年人一边还礼,一边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呸!我们姑娘家的名字,也是你该问的?”
小娜忙啐了一口,横在两个人之间。小姐的声音还是嘤嘤地传了过来:
“我叫喜朵……”
“喜朵?”少年人一愣神,刚要再说什么。小娜又上前一步,拦着说着:
“好啦,你帮了我家小姐小忙,小姐已谢过了,名字也让你打听去了,还是快走吧!”
“好,好!”少年人微微一笑,即便转身,向柳堤下走去。喜朵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没问他的名字呢。”小娜伸手相拦,说:“我来问他。”朝着少年背影喊了一句:
“喂,做好事的,留下名字再走不迟!”
“问我?不敢,雪狼是也!”少年人哈哈一乐,旋即加快了脚步,转眼间就消失在云水渺茫间了。
“小姐,我们回去吧。”小娜这才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可是,我的风筝还没有放起来呢!”喜朵赌气地说,眼睛犹在恋恋不舍地眺望着远方。
小娜又如何不清楚小姐的这点心思?“可是……昨天那个人就轻薄于你,今天你又衣冠不整的,让老爷知道了,连我都要跟着挨骂的。”她说。
“可是,我这样裙子破了,又如何回城?走在街上,岂不让人笑话?”小姐也犯起了拗脾气。
小娜想想这倒也是。“那我回去拿衣服,先找个悄没人的地儿让你换下来……不过这风筝,咱们今儿不放了好不好?改天再来放。”
小娜说完,就匆匆地向青丘城走去。看到喜朵掩了裙子,倚着柳树,在河堤上坐了下来。刚走出不远,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小娜心中就是一跳。刚转过身,那少年已经纵马飞至喜朵身边,俯下身一抄,把喜朵抱起,横担在马上。又掉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蜈蚣风筝从她的手中掉下来,飘落在柳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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