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裳晋安唯一的公主,她自小便有了历来皇子公主成年才会有的封号,换作“山河公主”,她记得幼时,父皇爱怜的摸着她扎成两个双丫髻的乌发,对她说:“阿裳啊,你可知为何赐你封号为山河?”
年幼的锦裳咬着粉嫩的指头,摇了摇圆圆的脑袋。
晋皇慈爱的笑了笑,抬眼望向前方道:“万里山河养育我晋安子民,你身为晋安的山河公主,便要保护好这一片山河,知道吗?”
年幼的锦裳不懂,懵懂的点头,但是这一番话却还是在她心里生了根。
山河公主,为保护晋安的山河而存在。
……
锦裳不喜欢那个穿黑衣服的少年!自小就不喜欢,谁会喜欢同一个冷冰冰的沉着脸,又不爱说话的人玩呀?可是那人却是父皇派来保护她的侍卫,每天形影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当一个跟屁虫,烦死人了。
少女的山河公主坐在案间,单手托腮,望着院前高大的梧桐树,嘟着嘴,喃喃地唤着那个名字,“李信……”,那个少年名唤李信,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极了的名字,就和他的人一样死板无聊。
锦裳喜欢陪着她摸鱼上树的宋家公子,也喜欢和她一起逃课挨罚的王家二郎,更喜欢教她耍好看剑法的林家小将,就是不喜欢侍卫李信!
谁让他整日同父皇一样,只会告诉她要尊师重道,要恪守礼仪,要不要整日与世家公子混在一起,不要舞刀弄棒!
她喜欢的他全不认同,那他还来做她的侍卫做什么?
就算……他会帮她牵马,帮她捡风筝,抱她到院中的梧桐树上树玩,又怕她摔下来索性就一直站在树下望着她,替她写先生留下的的罚抄,无论是几十遍还是几百遍都毫无怨言,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偷偷的将他辛辛苦苦刻了几个月的小木人儿放在她床头,在她被母后训斥哭了的时候沉默地给她擦眼泪,他小心翼翼的陪她一起长大,将她捧在了手心里。
她也不会喜欢他!
真的不喜欢吗?那为何在听说他要离开她,到战场上建功立业时,她会这么难过呢?难过到连呼吸都是痛的。
功名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她都可以不要了吗?
“你做够我的侍卫了?”锦裳质问。
“是。”李信垂头半晌,只吐出了一个字。
“也是,我从来待你不好。”长大了的山河公主更有公主的气势了,眉眼早已褪去了稚嫩,面无表情时候显得冷艳又无情,她傲倨的扬起下巴,语气淡淡:“那你便去罢,战场上我会为你打点一番,不枉你我主仆多年。”
“不必。”李信的嗓音沙哑。
“呵,好啊,那就愿你早日功成名就,得尝所愿!”一字一顿,如同世间最怨毒的诅咒。
大军出征的那一天,皇上来了,皇后来了,百官来了,山河公主却没有来。
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在百姓的欢呼与祝福中离开京都,晋安的大好儿郎们将离开这片熟悉的故土,远赴边疆,远赴沙场,去抵御外辱,去保家卫国。
此时的李信正是这千军万马中的一员,他沉默的坐在马上目光坚毅,背影却寥落。
有人问:“你不是公主的侍卫吗,怎么也不见公主出来送行?”
李信沉默半晌,似是叹息:“她,怕是生我的气了。”
人人只道,山河公主生那李侍卫的气了,气那李侍卫不甘心做小小侍卫。
没有人知道,锦裳跟在千军万马之后默默的送他到城外几十里。
没有人知道,山河公主在他去了战场的那几年几乎夜夜都会哭湿了枕巾。
没有人知道,她在他离开后的每一天都在默默祈祷他平安,祈祷战场上的刀剑都不要砍在他的身上。
……
晋安与匈奴的战事愈发焦灼了,纵然李将军骁勇善战,屡立奇功,依然难敌匈奴的兵强马壮。
朝中主和派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战事已经三年了呀,匈奴人凶悍,我晋安实是难敌,就算是李将军在,怕也坚持不了多久,陛下啊,为了晋安的百姓免受颠沛流离的战火之苦,还是要想一个讲和的办法呀,不如……”
金龙座上,良久无言,一向威严如山的晋安之皇,此刻竟有几分颓然。
“阿裳啊,你……”
“父皇不必多说,阿裳愿意,阿裳一天身为晋安的山河公主便要保护晋安的山河一天。”锦裳笑得大方,任谁也看不出笑容下的苦涩与无奈:“这是父皇从小便告诉阿裳的,不是吗?”
岁月无情,山河公主已从牙牙学语的幼女长成了婀娜聘婷的少女,晋安的皇上也在不知不觉中老去,鬓间的发已泛白,他少年登基为帝,一生为晋安的天下励精图治。
而今,听了女儿这一番言语,连肩膀也塌了起来,似乎一瞬间又老了几十岁,沉默半晌,终是叹息:“是父皇没用。”
“不,是女儿愿意。”是她愿意,用她的一世姻缘换晋安山河永安,换那人……一生平安。
山河公主,为保护晋安的山河而存在。也为保护她的冷面侍卫而存在!
血色嫁衣随风而舞,山河公主立于祈天台,目光透过额前的金珠看向台下的文武百官,侍女为公主端上三杯圣酒。
锦裳红袖拂过龙纹托盘,她举起第一杯酒,一饮而尽:“第一杯酒,敬吾父皇母后,谢过生养之情!”
“第二杯酒,敬吾晋安百姓,谢过奉养之恩!”
“第三杯酒。”公主的目光遥遥看向远方,那是边境的方向,那是她的冷面侍卫所在的方向啊。
“敬吾之所爱,谢过……数载相伴!”
山河公主声色沉稳,话语掷地有声,带着男儿也难有的豪气。
声音一落,满座惊惶。
连那个远远的那个风尘满面,血丝满眼的身着铠甲,骑着骏马一路狂奔的将军都惊在了当场。
……
就算公主不喜欢,甚至呵斥他不准跟着,李信还是会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对她好、保护她,因为这是家族、是皇上交给他的任务。
真的只是因为任务吗?李信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要陪他的山河公主一起长大,看她自在的笑,看她调皮的闹,看她摸鱼上树,看她一点点成长,见证她从一个调皮捣蛋、无理取闹的小女孩儿蜕变为一位聘娉婷婷、优雅大方的一国公主。
李信感到很荣幸,他能陪着她,每天每日,每时每秒,不知不觉中……
山河公主就成了侍卫李信的全部。
爱?李信从没想过,也从不敢想。他只知道,在父亲告诉他匈奴来犯,主和派欲以山河公主和亲来平息战火时,他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绝不可以!
于是……
三年边关饮血,铁马秋风,战鼓雷鸣,他从小兵做成了将军,手中的刀饮过无数匈奴人的血,身上大大小小数十道刀伤,有轻微的也有致命的,他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多少次从阎王殿门前挣扎出来,只因为一个信念,将匈奴打出边境,还晋安一个永世安定,还他的公主……一世笑颜。
你是我的山河公主,你的山河,我来守护!
公主出嫁的那一天,红衣烈烈,随风舞动,万里红妆,极尽一国公主的气派。远在边疆的李信早在三月前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疯了,他只身杀入匈奴,斩杀首将,直逼得匈奴退兵。
然李信单枪匹马,身中数刀,在床上躺了半月,几度众人以为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时,他又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李将军刚一醒来,伤势未好,便骑着烈马,疯了一般,从边疆奔赴京都,日夜兼程,风雨不顾,没有人问他究竟怎么了,但是众人心中隐隐皆知的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三年了,李信常常捧着一根金步摇,沉思不语,眉眼间今是缱绻的铁汉柔情,那步摇是谁所有,不言而喻。
彼时,众人只道一声痴心妄想。
此时,众人皆叹非李信无人堪配吾晋安的山河公主!
三年分别,再见你,你身着嫁衣说爱我。
茫茫人海中,四目相对,一眼万年,所有肖想,所有痴念,所有陪伴,所有思念都化作眼泪湿了谁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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