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罗网编织天帝女,恍似莲妖踏情来。
一心只为玲珑心,七窍断绝诛仙台。
【第一章】
长达一千年暗无天日的囚禁,我想我早已失去了心痛的欲望,毕竟,我没有心。
可是为何,再次听闻他大婚的消息,那个空落落的地方,还是会密密麻麻地痛起来?
七洛,七洛,一千年了,你,尚可好?
父帝说,时隔一千年,你将再次迎娶妙容了。我早该料到的,她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我已经有一千年不曾见过外面的景象了,飞鸟投林,漫天锦霞,鱼入深渊,四海为家,那该是怎样的一番良辰美景?
于是我恳求父帝带我同去。
父帝本不愿,但他最后妥协给了母后。
他说,只要我不伤妙容,便解开我一千年的禁困,许我自由之身。
我点头应允。
走出九幽之地的那一刻,满天银河晨光刺得我双眼生疼,我轻轻笑了一下,三丈垂地白发苍苍,铺开满地旖旎的沧桑。
这三丈突兀的白发,是我的劫。
母后和几位姐姐看着我的模样皆是哽咽不已。可是,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众仙惊闻十一公主解禁,满是诧异,众说纷纭。
我却不在乎。
鬼王大婚在即,上至二十四重天上仙,下至十八层鬼域妖魔,无一不到场恭祝礼贺。
【第二章】
我叫鸾凤,二十四重天宫天帝之十一女。
我被囚禁了一千年的光阴,因为一个男子。
那个妖邪如莲妖的男子啊,当我把索魂剑刺进妙容的心口时,我都没有想到,他居然是十八层鬼域里执掌生杀大权的鬼王。
一千年前,我尚是一名稚女,贪玩下凡,巧遇被山匪打劫的他,年少轻狂,我出手相救。
末了,他一袭白衣胜雪,不染蹁跹,笑得妖冶而美好,道,在下七洛,不知姑娘芳名几何?
我的脸不争气一红,脱口而出,你问这些作甚?
他凝目望着我,容颜昳丽,眼眸深深,救命之恩,自然是以身相许。
我咋舌。心潮萌动,如海荡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答,我叫鸾凤。
自那以后,他便一直跟随于我,美名其曰,以身相许,自当寸步不离。
直到,鬼域小鬼索命,我施法劫杀,才知,他并非凡人。我以为他是只鬼魂,才致被鬼差追杀,至此便深信不疑。
那时的我,年少而轻狂,执迷于一个人的时候,便无所顾忌的爱了,明知前方是穷途末路,也义无反顾。
所以,当赤炎星君前来劝诫我的时候,我是那么的愤怒,不知轻重就将他给打了。
其实,他说的是对的,这个男子,生如鬼莲,妖邪隐秘,日后,定是要伤及我的。
可是,远离丢弃他,我做不到。
终有一日,他静静地望着我,似笑非笑道,阿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问。
他爱溺地揉着我柔软的长发,眉目温情,音色颇为清冷,极寒之地,往生宫。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极寒之地往生宫是三界之内的一个禁地,便随他去了。
但,即便我知道,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追随于他的。那个对我笑靥如莲妖的男子啊,他的任何需求,我都无法拒绝。
一觉醒来,周彻遍体生寒,我被生生冻醒。身处冰室石床之上,入目之地冰天雪地,遥望四周,不见七洛。
我慌了心神。
“十一殿下,您醒了呵。”一声脆如摇铃的笑音传来,我闻声望去,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妙容!
【第三章】
妙容,那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正依偎在七洛的身侧,笑得无限美好。
七洛淡淡的视线望过来,只那一瞬,我便顿悟,妙容,果然不是他所谓的义妹。
压下心头的苦涩,我道:“你,想要什么?”
妙容那艳丽的面容笑得越发千娇百媚,她轻抚耳鬓乌黑秀发,滑过脸颊,勾起唇角。
“妙容自小身染恶疾,药石罔故。这世上,唯有十一殿下的这颗七窍玲珑心可愈我的顽疾,殿下生而为仙体,不老不死。不知,殿下可否忍痛割爱,将它赠予我呢?”
我蓦然失笑。
“若我不答应,你能奈我何?”天帝之女,三界尊贵无双的殿下,岂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般羞辱?
“那便由不得殿下了。”
妙容俏生生一笑,素手芊芊幻化出一把匕首,将它交给身侧之人,“七洛哥哥,我要你亲手把那颗心给我剜出来,你会答应我的,对吧?”
七洛接过那把匕首,端详片刻,抬起眸来,一步一步走近我。
那一瞬间,我心痛地无以复加,因为我终于意识到,这个男子,他从来都不曾属于我。
“七洛……”我艰难地唤出声,伸手抚上这近在咫尺的容颜,满身颤栗不止,“七洛,不要,阿鸾怕疼,七洛,疼……”
他愣了一下,仓皇地躲开我的视线,抬手遮住我的双眼,最后的笑容悲凉而决绝。
“七洛,我会恨你。”我悲戚道,泪如雨下,这周身彻骨的荒凉,令我动弹不得。
“恨吧,恨我也好。”他手下微微一顿,最终,如是说道。
最后的最后,我只问了他一句:“你到底是谁?”可是,直到我生生被痛昏过去,他始终没有回答我。
后来,是赤炎星君将我带出往生宫的。
听说,他为了救我,失了半身修为。从那以后,不知出于何故,我便甚少碰见他了。
【第四章】
七洛的那一剑,不仅亲手剜走了我的心,连带着骨头,都是疼的。
我不会死,剖骨剜心,却要了我半条命。纵然我生而为仙体,流了血,剜了心,我也是会疼的。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呵!苦心孤诣编织一梦,原来皆是障眼。
凡间劫匪是假的,生死相随是假的,小鬼索命是假的,所有的深情不移都是假的,只有玲珑索心才是真的。他的目的,只是我这颗独一无二的七窍玲珑心,他要的不是我,他要的是这颗心。
一千年前,鬼王大婚,我持索魂剑入殿,亲手将那把匕首刺入妙容的胸膛里,仅仅一瞬间,血流如注,所有人始料未及。
我感受着那个空落落的地方传来的如凌迟般的钝痛,我的心,原来,即使没了心,那个空落落的地方还是会痛的。
后来,鬼王勃然大怒。
父帝向鬼界伏低做小,将我从鬼域王七洛的手上救了下来,囚禁千年,偿还鬼界万种至宝、管辖之地和手握重权,方才平息下去。
一千年的时间,我时常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梦见妙容倒在七洛怀里时的场景。七洛看着我的眼神,愤怒,怨恨,不可置信,都不是。他只是无声地望着我,满眼满眼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冷漠,是七洛对我最直接却也是最残忍的惩罚。
无数个午夜梦回,我的长发被泪水浸湿大片,日复一日,整整一千年,我柔软的垂踝长发,如今已褪变得苍白而刺目。
我也变了,变得冷漠寡情,无爱也无欲。一千年暗无天日的囚禁与绝望,足够去改变一个痴心妄想的人了。
毕竟,我没有心。
鬼王再次大婚将至,临行那日,母后说要为我梳妆打扮一番,女儿家如花似玉的年纪,爱美之心甚深。
可是母后忘了,我没有心。而且,我如花似玉的年华,早已随着那一千年的囚禁而烟消殆尽。
我挑起一撮披落在肩上的银色华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畅怀大笑道:“女为悦己者容,母后莫要忘了,鸾凤没有心,自然,也无心悦人。”
说罢,我转身离开,留下错愕在原地的母后和众姐。
身置鬼域,我借口身体不适,只身一人去了彼岸。
时隔千年,彼岸妖花长眠依旧。
烈火般的花海灼灼艳丽,狂妄而肆无忌惮的红色像极了凡人殷红的鲜血,暗沉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
我缓步走下漫天花海,低头俯望每一朵嫣然夺目的花儿,心潮澎湃。
曾经,有一人对我道,彼岸花,以怨灵亡魂灼其身色,嗜血而艳。三生三世,花开不见叶,叶开不见花。生生世世,兜转轮回,永生永世孤寂。它可以满足过路人的一个心愿,然而代价则是无止无休的,直到,化为怨灵,困顿彼岸,永世,不得出。
他还说,阿鸾,万不可与之结誓。
我笑道,好。
可惜,我又要食言了。
指尖划过一朵如烈焰般的彼岸之花,我轻启唇畔。
“这一次,是何代价?”
【第五章】
所行之处,处处红帘帷幔,欢声笑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其乐融融。
众仙妖自觉让出一条路,长长的青玉板石路,直至鬼域王殿。他们讶于我三千垂地的银白华发,甚是刺目。
踏入殿中,我一眼便望见了七洛,还有与他并肩而立的妙容。
不予各色诸言,我抬脚走到父帝身旁,坦然入座。抬头对上妙容惊愕的眸,我微笑,颔首。
几番杯盏交换,七洛携妙容来到我的座前。
“十一殿下,请。”他手中杯盏微推向前,冷眸冷情道。
我起身,端起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无端呛到了喉间,下一刻便咳得撕心裂肺。
“鬼域烈酒,甚好。”我敛下泪意,笑道:“今日鬼王大婚,我心甚欢,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我手中幻化出一个精致的朱红色长盒,递于他。
妙容面色瞬间苍白。
因为那是我剜心相送的盒子。
七洛只是接过,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急于打开。
“鬼王不打开一看么?为了这个,可是花费了阿鸾不少的精力呢!”我歪头望他,眸中笑意盎然。
他躲开我的眼。
“十一,不可无礼。”父帝告诫。
“无妨。”他摆手道,依言打开盒子,在看到盒子里面的东西时,冷眸一凝,薄唇紧抿。
那里面,是一只娇艳欲滴的彼岸之花!
“彼岸花!那是彼岸花!!!”
不知谁先惊呼出了声,刹那间,众仙妖哗然。
“十一,何为代价?”父帝盛怒,起身质问道。
我不答,只是笑靥。
彼岸之花,花之彼岸,一个心愿换来一枝花,一枝花换来一个代价。有欲有求,无止无休,生生世世,浴血彼岸。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血色的烟雨,好似漂浮缠绵而来。血雾缭绕中,一抹似有幻无的窈窕轮廓冉冉而来,周身绮丽围绕处,是呼吸困难的无力挽回。
美目一一扫过昏迷过去的众仙妖们,美妇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三千银白华发的女子身上,会心一笑。
“是你,要誓于本尊?”雍容华贵,高贵之至。
我虔诚地匍匐在她的脚下,“是的,阿修罗尊神。”
纵然高傲如我,也不得不匍匐于这个女子的脚下,她的美,令每一个人神魔都心甘情愿地臣服。
阿修罗,这个令六界所为之惊艳的女子,任谁也无法逃出她的诱惑,即使是以性命为代价。
“呵,你想要什么?”她问,如斯高贵。
“我想要,我的心,七窍尽失,玲珑不再,日受万箭穿心之痛。我要它……万劫不复!”
“可想好了?”她惊鸿一瞥,风华绝代。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痴了。
“鸾凤心意已决。”
“鸾凤,天帝之十一女,因情而痴,因情成劫。也罢,本尊便再许你一愿。”美妇幽幽叹息道。
“谢尊神成全。”我俯身叩谢。
“情呵!孽呵!因情而生,劫命归矣。世间痴男怨女,孽为情生,情为孽起呵!也罢……”
抬起头时,眼前迷雾缭绕,苍白的,诡异的,无边无际的白雾森严,而那绝美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
我没有听见,那些留在风中的呢喃。
【第六章】
一千年前,天帝之十一女因血染鬼王大婚,而被囚禁千年。
一千年后,天帝之十一女再次鸠杀鬼域王后,众仙妖深受其害,王后妙容惨死。
天帝雷霆之怒,当殿废其心脉,七十二锁仙钉长钉于诛仙台之上,日受万箭穿心之痛。诛去仙灵,拔去仙根,剔去仙骨,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囚困此地,万劫不复。
可是他们都忘了,天帝之十一女,我没有心。
我的心早在一千年前便被七洛亲手剜出,安置在另一个女子的胸腔之中,承受着那个如莲妖般的男子的一切爱护与照拂。
一千五百年前,我出生时,天变异象,天煞孤星重现,血光映世。
观天星君断言,此乃万祸之兆,此女,乃是万祸之女。万祸之女便也罢了,却又偏偏生得了一颗稀世罕见的七窍玲珑之心,因此,我活了下来。
一百岁生辰,煞魅祸天,天庭欲毁,天柱欲裂。后得鬼域王七洛相助,天庭逃过一劫。
那煞魅,乃是我养的宠物。只是,世人都不知。
那年,我设法将七洛困于人间,演了一出戏,玲珑锁心。
五百岁,极寒之地,往生宫中,妙容索心,我剜心相送。后来,我以一千年的因果和三千墨玉长发为价,换取索魂剑,鸠杀妙容。
一千年后,我再次站在彼岸花海之上,手执彼岸血花,换取妙容七窍尽失,玲珑不再,日受万箭穿心之痛,万劫不复。
我的代价,是不得好死!
无论是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我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誓死,诛杀妙容!
我的孪生姐姐!
是了,妙容,便是我的孪生姐姐,生而无心。
我不伤她,我只要她死。
观天星君曾为我测命:十一殿下终其一生,不得所亲,不得所爱,不得所愿,不得好死!
因此,父帝和母后宠极了我。
因此,父帝将我的孪生姐姐送至人间,世人只知十一殿下鸾凤,却不知胞姐妙容。
可是,我逃不过命劫。
妙容,我的孪生姐姐,便是我永生永世的命劫。
妙容,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聪慧,美貌,明媚,清白,自由,还有七洛的爱,除了一个高贵的身份,她统统都拥有了。
于是,我与阿修罗尊神结誓。
那个惊艳六界的女子,无疑是美丽而高贵的。可是,她却也为情所困,长守彼岸万年虚无光阴,只为等待一个长乐未央的男人。
【第七章】
妙容临死前,最后对我说出的那一番话仍令我印象深刻。
她说:“鸾凤,我于你是命劫,你恨我,可是,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命劫?你可知,我也是恨你的,若非如此,我又怎会令七洛对我死心塌地多年?”
“哈哈哈……凭什么我们一母同胞,却只因为我生为无心,就要注定被你们所有人遗弃?鸾凤,这不公平!你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有多么不公?……我恨你,恨极了你……”
“我这一生,生得高贵,过得却是颠沛流离的生活,一生小心翼翼步步维艰,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我只爱过那么一个人,我只剩下七洛了,我只有他,可是你却还要来跟我抢?!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抢不过你……我统统都不要了……鸾凤,我只要你不得好死!!”
我看到妙容的眼眶里流下一行血泪,她死不瞑目。原来,她亦是如我恨她一般也恨着我的。
一千多年的爱恨纠葛,妙容终于死了。
七洛,那个曾对我笑靥如莲妖的男子,也应是恨透了我罢!
也好,这样也好!这样才好!
你要恨我,这样你才不会忘记我。恨之透骨,也好过冰冷相待,将我转瞬遗忘。
漫长的时光里,赤炎星君是唯一前来看望我的人,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背对着我喃喃自语,也不管我有没有听见。
他说,天帝之十一女,除名断籍,从此世上再无十一殿下鸾凤。
他说,三界动荡,天界和鬼域怕是又将不复宁日。
他说,这是我的命劫,过则已。不过,则命矣。
他好像还说,……他自小便心仪于我。
……
日复一日的万箭穿心和暗无天日的麻木中,我清醒着,也昏迷着。
我时常梦见,从前七洛对我笑靥如莲妖的容颜,蛊惑人心,迷情人智。可是,不知为何,一日一日,七洛的容颜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从荒梦中惊醒,猛然发觉,自己没有心。
以前的事,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随着赤炎星君的不再出现,我时常会忘记一些人,一些事。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时光在我愈来愈长的华发中流失。七洛,却从未来看望过我一次,哪怕一次。
终于,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和与日俱增的嗜睡。我知道,我即将死亡。然而我并不畏惧死亡。
天界与鬼域开战那年,我再次见到了阿修罗尊神。
那一天,我堆叠满地的银白长发一点一点蜕变为如玉墨色,七十二长钉锒铛落地,我跌落在冰冷的被长年积血所染黑的石面上,匍匐虔诚叩拜。
“阿修罗尊神。”
美妇微微一笑,轻启唇畔,“鸾凤,五千年了,你,可随我走?”
我卑微地趴在地上,五千年已过,我终将被世人遗忘。
可是,我仍存妄念。
七洛。
七洛。
我摇头。
七洛,便是我永生永世的执念与妄念,无论如何,我都忘不了他。
忘不了,除非,我死了。
美妇叹息,神色悲悯,口中喃喃细语,“玲珑心,玲珑锁心,痴念呵,妄念呵。”
“尊神,鸾凤还有最后一愿,求尊神成全。”
“你且说罢。”
“我只愿他劫命所归后,忘却前尘,投胎转世,一生安好无恙……就以我锁魂为价,浴血彼岸,永世,不得出。”
“如你所愿。”
【第八章】
大片大片的黑暗和混沌朝我的意识之海凶猛袭来,我的眼前,已是模糊不堪。
触觉已经感受不到了,耳朵失鸣的瞬间,我恍然听见一声嘶吼而来的悲鸣,宛如凤凰涅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阿鸾!”
这个声音,无论如何,我也是忘不掉的。
可是,我已无力睁开双眼。
七洛,七洛啊,我想我是恨你的,我恨你为了妙容而活生生地剜走我的一颗真心,然而比恨更深入骨髓的,又是什么呢?
撕心裂肺的痛楚一瞬间麻木后,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由下而上,慢慢吞噬掉我所有的感知和记忆,我没有挣扎,我已经无力挣扎。
七洛,今生今世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煞魅祸天,凡间劫匪,玲珑锁心,彼岸结誓,囚禁千年,诛杀妙容,万劫不复,不得所亲,不得所爱,不得所愿,不得好死,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可是,若能重来一世,我只想与你在一起,去看一看人世间的逍遥山水,平野人家温暖;去尝一尝人世间的爱恨叱咤,百年寿命短暂。届时,我尚不是天界身负万祸之女的十一殿下,而你,亦不是鬼域执掌生杀大权的鬼王。
至少,我们可以相爱。
【第九章】
我叫七洛,世人都唤我鬼域王。
在我两万岁那年,父王魂逝,我接管鬼域,出席天界第十一位公主的一百岁生辰。
在我眼里,即便那只煞魅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可她终究还是一个孩子,至多可以称之为顽童。所以当我看到那双鲜活灵动的双瞳时,我保持了沉默。
玲珑心,有趣!
那个时候,我从未想过我的命劫将会和这个孩子牵扯到一起,但是如果我知道,那我还会答应和妙容的交易吗?
我不得而知。
妙容是一个神秘的女子,她的美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失去抵抗力,她说,她可助我一统三界。
我不信,但我不介意尝试一下。如果结局是好的,我想我并不在乎过程。
后来,我被困凡间,那个孩子出手相助,她红着脸说,她叫鸾凤。
天帝之十一女,鸾凤,生而为七窍玲珑心。七窍玲珑心,便是答应给妙容的信物。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的确有点儿心动了。但是这点儿心动却远远比不上三界来得重要。一统三界,是父王一生的夙愿,如今我身为鬼域王,这夙愿,我要它在我的手中如愿以偿。
毕竟,鬼域,臣服天界太久了。
极寒之地,往生宫,我手持匕首剖骨剜心,她喊着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她说,阿鸾怕疼。
我突然想起在凡间的时候,她不小心割破手指,流了血,为了安慰她,我跑遍三条街去买一串糖葫芦。
当我把那串化了的糖葫芦递给她时,她开心地笑了,像个小孩子一样满足。
可是这一次,阿鸾,这次没有糖葫芦了。
她哭得像个小孩子,喊着我的名字,说,恨我。
恨吧,恨我也好,若爱到了尽头,那便只好让恨延续下去。
她不知,在她昏过去后,我悄悄以赤炎的身份将她带出往生宫,用半身修为保住了她的性命。
赤炎抱着她,一双眼睛却是看着我,眼神不解而复杂。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初伤阿鸾的人是我,最后救阿鸾的也是我。
他本可以在这里要了我的命,我不会有反手之力,谁都不会知道。可是,他没有。
我嗤笑, 拖着半条命离开。
再次醒来,我失去记忆。只记得,玲珑锁心,我爱上了一个有着一颗玲珑心的女子。记忆中,一直有个模糊的影子在唤我的名字,她唤道,七洛,七洛……
妙容告诉我,玲珑心,在这里。
她握起我的手敷上她跳动的胸膛,感受着那些有力的心跳,不知为何,有一个瞬间,我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虽然只是一个瞬间。
对于妙容,我深信不疑,她总不会骗我的。
鬼域大婚之日,天帝之十一女手持索魂剑刺杀妙容,我抱着浑身是血的妙容,冷眼看着那个疑似癫狂的女子,只是觉得,心在隐隐作痛。
心痛什么?我不知道。
一千年后,妙容伤愈,我再次迎娶妙容,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子时,我举着杯子的手居然在轻轻颤抖。
她喝了烈酒,明明呛得快要哭出来一样,却又一直在笑,她在为谁而强颜欢笑?
她的贺礼,是一朵彼岸花!
是什么,让她甘愿奋不顾身,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看着妙容在我的眼前倒下,仿佛多年前的场景往返重现,但这一刻,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和愤怒。昏迷前夕,我只是很想,很想轻轻抱住那个满身悲沧的女子。
她站在天地之间,孤身一人,笑得单薄而又清浅,莫名地揪着人心疼。
妙容死后,她在我身上所种下的法术也逐一散去。我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在这场长达千年的命劫里,我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寻遍人神魔三界,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消失了,人们都不再记得她。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
天地开战前,我只身一人去了彼岸,找到阿修罗尊神,求一心愿,故人何在?
她只是笑着,悲天悯人地望着那些花儿,不言也不语。
攻下天庭后,我终于见到了鸾凤,她被困于诛仙台上承受上千年的命劫,但是我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化作点点浮光散去,她在我的面前灰飞烟灭,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她竟是连一具尸体都不愿留给我,她最后能留给我的,只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回忆。
除了日复一日地痛苦和悔恨,我要那些回忆还有什么用?!
鸾凤,你不是恨我吗?你恨我剜走了你的心,你说你会恨我,你说过的!你不能死!你死了,那些誓言便不算数了,我会把你忘掉,你信不信?……阿鸾,阿鸾,我骗你的,听话,你回来吧,你回来好不好?
阿鸾……我好想你……
【第十章】
天地大战,三界生灵涂炭,鬼域王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二十四重天宫之上,三界至尊宝座触手可得,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据说,是因为天界唯一一个被除名断籍的殿下,世人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因她排行十一,所以世人便唤她十一殿下。
据说,天界的十一殿下曾与鬼域王七洛有过一段情劫,情劫长达上千年,自渡不成,倒被反噬,因而便成了命劫。
后来,众仙联手抗敌,凡界和天界第一次达成共识,齐心协力逼退来自鬼域里的洪水猛兽。经过几百年的混战,鬼域群龙无首,重新被两方势力镇压,新选出来的鬼域王低头臣服于天界的威严之下。
后来,听说上一代的鬼域王消失了。
有人说,他疯了,整日里痴痴傻傻,疯疯癫癫游荡在人间的尘世里。
有人说,他在那一场由他亲手缔造的天地的浩劫中死去了,死在那场著名的战役上,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也有人说,……
一百年后,彼岸之地。
美妇望着那具自彼岸花海之中刚刚诞生的身体,由衷地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具身体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是红色的双瞳,光芒魅惑人心,却又偏偏冷清得犹如寒冬腊月里的冰棱,不染纤尘,无欲无求。
“我是谁?”她双眼淡漠,开口问道。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接班人——阿修罗。”美妇悲天悯人地望着她,“去吧,岸上有个人,在等你。”
女子走下彼岸花海,每走一步,她的脚下便盛开出一朵妖艳的彼岸之花,一丝不挂的胴体也随之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红色轻纱,身姿曼妙,婀娜多姿,她自彼岸血花之中一步一步走来,仿佛一路踏血而来。
在她的身后,美妇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她最后的那个笑容,似怜悯,却又好似解脱。
彼岸血海之上,那人轻轻伸出一只干净而修长的手来,女子抬头,入目的是一张如莲妖般的绝世容颜。
“在下七洛,不知姑娘芳名几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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