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老王

老王今年快70了，个子又小又瘦，皮肤又粗又黑，满头白发，一脸折子，深深地刻录着岁月的沧桑；低头弓背，艰难度日。

就是这么一个可怜的小老头，在张平的心里，却时常能掀起阵阵涟漪，百味杂陈。他摇头苦笑，叹息不已。同情，怜悯，可悲可叹，百感交集，碎碎念念一齐涌上心头。

“老张！”

听到这个貌似熟悉的声音，老张寻声回首，朝门外扫了一眼。

“老王？怎么是你呀？你不是住在南华新村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是路过还是办事？”

第一次听老王称呼自已“老张”，感觉些许异样，十分不自在。以前在单位，老王嘴里总是“张科长”长、“张科长”短的，猛的一声“老张”，还真不太习惯。个中原由，也不完全是老张摆谱，拉官架子，关健是老王比老张还大了十几岁呢。

老王以前曾是老张单位的聘用司机。后来年纪大了，单位又换了一把手，就把老王解骋回家了。

此后十几年，两人就一直没见过面。只听说老王和老伴都没工作，靠门口支起的一个铁皮棚子，开个杂货店谋生，供养一双正在上高中的儿女，生活很是拮据。

“我准备去儿子家，路过这里。他刚在前面的‘新贵小区’置换了大房子。早就听说你到这里当一把手了，今天刚好碰上，打个招手看看你呗。”

老王满面春风，兴奋不已。

“是这样啊，那里面坐，小丽，倒杯茶来。”

出于礼貌，老张一边招乎老王进办公室，一边吩咐秘书小丽上茶。

“你儿子都结婚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啊，喜酒都没喝上。来，喝茶喝茶。”

老张和老王拉起家常来。

“儿子女儿都结婚啦，女儿在当老师，二宝都两岁多了。儿子大学毕业后考上公务员，现在市交委工作，儿媳妇也是公务员，孙子都上幼儿园了。”

提起儿子，老王一脸的自豪。理解理解。毕竞，母以子为贵，父以子为荣嘛。

“哦，儿子好样的，有出息，干得不错！来，抽支烟。”

老张递过去一支香烟。

“我不抽烟，老张你喜欢抽这个牌子的烟呀？我家里一大堆，都是人家送儿子的，挡都挡不住！哪天我带两条过来给你抽。”

老王得意忘形了，一点都不忌讳。他第一次觉得，不再仰视，平起平坐的说话，随心所欲，想啥说啥，畅所欲言，扬眉吐气，真是太痛快了！

“那哪行啊，我哪能要你的烟！”

“小意思，小意思，儿子现在的职位可吃香了，找他办事的人排长队，老张你有什么事要办的话，我跟他说，千万别客气啊……”

老王滔滔不绝，给人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老王自我陶醉，“居高临下”，完全忘乎所以了。

看到老王那个神采飞扬，唾沫横飞，象打了鸡血似的样子，老张心里十分诧异，惊谔不已。心里好笑又好气。多少有点反感情绪了。心想老王这是怎么啦？儿子当了公务员，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嘛。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反了。难道是因为祖上没人当过官，族里没人当过公务员，一时不知如何当公务员的家属了吗？

此时，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以前的老王，可一直是一个默默无语，少言寡欢，行事低调，老实巴交的人呀。在单位，老王常常以“下人”自居，称赞一般干部都是“人上人”，恭维局里领导都是“人中龙凤”，为人十分谦卑。今日再见，简直是判若两人！

也许，老王的卑微，克制、压抑了他的心性太久。在他看来，自己一双儿女终于出息了，也都成为了“人中龙凤”了。他这个爹，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人上人”了呗！

老王忘我的肆意张扬，开始让老张心里感到一丝不快：我能有啥事找你？忘了你自已是谁了吧？

因为老张，历来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夫人考驾证，让他给出面打个招乎，他严辞拒绝：“有本事自己考过关，通不过，就老老实实再练，补考！别想走我的关系，搞那些个歪门邪道！”

此言一出，气得夫人一个月没让他进卧室，当了一个月的客厅“厅长”。硬是凭自己的技术和悟性把驾证拿到手。

后来儿子考驾证，还是老规矩：凭自己本事考，不要拉关系，走后门，培养“马路杀手！”

老张一生，求过谁呀？老王真是兴奋得昏了头啦。

老王一个劲地喋喋不休，老张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从刚见面时的礼貌，客气，热情，到现在的苦笑，感叹……最后，不得不以上洗手间为由，暗自下了“逐客令”。

可等老张回到办公室，老王居然还没走！

“不好意思，老王，我还有个会……”

老张万般无奈，只好挑明了说。

“好好好，那我走了，有空去我家喝茶，好烟好酒样样都有……”

临走，老王仍然不忘“炫耀”一番。

此后，老王每次路过，都要往窗内望一眼。只要老张在办公室，必进去喝茶聊天。而且，一坐下来就象屁股上抹了万能胶，一时半会起不来，走不了！当然，他说带两条烟给老张抽，那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能当真呀。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趣呀？”

小丽看出了老张的无奈。

“唉，没办法，老同事，也不好破了人家的面子。”

如是，只要发现在窗前东张西望的老王，小丽就会大声招乎：

“王大爷，您又来了？张主任开会去了，不在办公室呢。”

听到小丽发出的“警报”，老张就会躲起来，以逃避老王的“热情”。

“小丽，老王有好一阵子没来了吧？会不会是他感觉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呀？”

老张担心老王发现自的逃避行为，总归不太好吧？

“张主任你多滤了，听说王大爷儿子，涉嫌严重违法违纪，被有关部门带去调查了，哪还有心情来跟你聊天唠嗑呀？”

“啊！是这样啊？那你先通知各二级机构领导到会，召开‘三个以案’专题教育集中学习，然后陪我去看看老王吧。”

“好的。”

小丽麻利地去落实通知，布置会场。

把老张撂在若大的办公室里，面壁沉思。

等见到了老王，老张发现，他原本瘦小的身躯，已完全佝偻成一个小矮人了。见到老张，也没了往日的热情与兴奋，且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老王，还是那个少言寡欢，沉闷卑微的老王。只是，又多了几分忧郁与失落。

老张告辞，就在回眸的瞬间，在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眶里，分明闪着泪光……

李国平

2019.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