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面对大海的汹涌咆哮和滔天怒吼，小慧终究没有勇气走向大海深处！她迈着沉重的脚步，独自返回到那个曾经欢乐无限，而今空空如一的家……不吃不喝，不洗不漱！和衣而卧，直接趟到床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最后翻身下床，拖着十分疲惫虚弱的身子，吃力地走到电脑桌前：分别给父母、女儿、前夫任飞、还有那个初恋“小平哥”，各自写下一封遗书……然后，头一昂——义无反顾地吞下一大把安眠药......每封遗书都以“志摩体”结尾：“轻轻的，我走了，犹如我轻轻的来；轻轻的，合上眼，作别曾经所有的情怀......”。小慧绝望地返回床上躺着，闭目安然，慢慢的走向另一个世界......
时光倒回到二十二年前，十九岁的丫头小慧，美丽聪慧，活泼可爱。一脸稚气的美少女，俏皮而灵秀！这是小慧第一次走出山村，要去南方都市上大学了！她是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位女大学生！与她同行的还有儿时同伴、小学同桌、中学同班的“小平哥”。他俩从小约定要一起上学、一起高考、一起填报同一所大学......通过十余年的刻苦努力，勤奋好学的他们就这样顺风顺水般一同走进那南方都市的同一所名牌大学！村里、乡里，同学、老师那个羡慕呀、祝福呀让双方老人笑开了花！双方家长表示：”即使家徒四壁、砸锅卖铁、借钱贷款也要全力以赴，支持这俩个争气的孩子上完大学！“。他们打点简单的行装，步行十多公里，到镇上赶班车。父母和乡亲们送到村口，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学习啊、互相照顾啊、保重身体啊......”。带着乡亲们的殷切期盼，他俩沿着村口那条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嘴里唱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他们第一次远离家乡和亲人，望着越来越小的两个身影，歌声愈来愈弱，脚步渐行渐远......
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瞬即逝。很快就迎来了毕业季！凭借其优异的专业功底和良好的综合素质，没有任何社会背景的他们，硬是在万人空巷的“公考”中杀出一条血路！小慧考入海津市经信委，小平也被该市公安局录取！他们不负众望，双双当上了公务员，端起了“金饭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慧和小平这对出入成双，形影不离的校园情侣自是公认的绝配！参加工作后，顺理成章地谈婚论嫁起来......但都市的房价、物价......虽说双方都是体面的公务员，可那点所谓“旱涝保收”的固定工资......杯水车薪啊，无奈之下，结婚只好暂缓、暂缓。延迟、再延迟......。双方约定，为了“爱之屋”，一起节衣缩食、拼命攒钱......
“小慧，你晚上陪我去参加一个饭局，这是我委负责联系的一家外资企业召开的联谊会，参加饭局也是工作呀”。任主任对小慧说道。既然是“工作”，小慧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只好打电话告诉小平，晚上不回去吃饭了，要小平自己解决。
晚宴上，小慧第一次感受到了都市的灯红酒绿、光怪陆离......任主任在宴会上的中心地位和威严形态，以及他在众人吹捧奉承中得体的应酬，让小慧倍感惊诧！四十出头的任主任、教授级专家，经济学博士，1.8米的高挑身材，五官棱角分明、红唇白齿、浓眉黑发、笔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谈吐儒雅、举止优雅、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特别是他对小慧的专业素养和工作表现赞赏有加，多次在会上提出表扬......让小慧倍感尊敬、钦佩、感激、仰慕……散场后，任主任竟绅士般、礼貌而得当地要送小慧回家，这让小慧更是受宠若惊、手足无措！这晚，小慧平生第一次失眠了！她躺在小床上胡思乱想，久久难以入眠......
“小慧，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段时间看你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工作不在状态、心不在焉、失魂落魄，严重影响工作！材料也写不出你应有的水准......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向组织上提出来啊......”。“组织？“。那不就是主任吗？向组织提出来，不就是给主任说说嘛！终于，在任主任的关心劝导下，小慧鼓足勇气向“组织上”汇报了自已目前的困境：“一是父母碍于情面，答应了老家一表侄，让我在都市为其安排个工作，二是母亲住院了，要动大手术，父亲要求我筹款50万......主任你也知道，我是靠父母倾其所有和乡亲们的无私帮助才培养出来的，在乡亲们眼里，我是正经'当官`的人，安排个工作自然不是件什么难事，还有母亲的手术费，毫无疑问，这是我应该尽的责任和义务，只是……主任你知道的，我刚参加工作，社会人脉和经济条件都十分有限......”。不知不觉，小慧已是花容失色、泪洗红妆......任主任听罢，拿起一张餐巾纸递给小慧，拍拍小慧的肩：“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就这呀，你早说啊！“。任主任稍作停顿，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从容的语速显得那么的铿锵有力、得体有度！他接着问道：“你那表侄有什么特长吗？工作有什么要求？”。“除了一身蛮力，啥特长也没呀”。小慧答道。“好，别哭了，以免别人看到了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当主任的在欺负你呢，你回去好好工作，别放心上，听我回话”。“嗯、哦、啊……”。小慧语无伦次地应着，转身离开主任办公室，到洗手间擦洗了眼泪，破涕为笑，欢快地工作去了.....
次日，任主任再次把小慧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告诉小慧说：“我已给保安公司的胡总打好招呼了，让你家表侄去找胡总报导吧”。说完，递给小慧一张胡总的名片。同时，把一只黑色塑料袋塞到小慧手上：“这里面有30万，是委里的闲置资金，先借你应急，你打个借条，以后有钱了再还过来”。对视主任真诚善良、雪中送炭的目光，小慧吃惊地张大了嘴、她机械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黑色的塑料袋子，嘴里不断说着：“主任，主任，这个、这个……有了钱我会尽快还过来的......”。单纯的小慧认为自己真是遇着贵人了......殊不知，这30万是任飞找一个老板索贿来的，只是狡滑的“老狐狸”留了一手：万一“计划”落空，这钱是公款，还有借条，应该追得回来的......
真是： “坏事不出门，好事也传千里！“。小慧如此出息，这么大本事传到家乡，象炸开了锅一样，受到乡亲们的啧啧称道！父亲脸上特有面子！母亲听到这些，病都好了一大半！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非常成功！但为了母亲出院后，方便康复和随诊、定期复查。父亲提出要带母亲到小慧这里来长住一段时间......这可难坏了小慧！难道让父母住进自己的筒子楼吗？除环境不利于母亲康复外，自己也丢不起那个人啊！堂堂“国家干部”就住这样的房子？这要是传到乡下，还不被人笑话死......！咋办呢？这些问题，小平是无能为力，指望不上的.....小慧想了又想，心神不宁…….就在小慧心烦意乱、不知所措的时候，任主任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小慧身边，把一串房钥轻轻地放在小慧的办公桌上......
这些困难似乎在神通广大的任主任面前，那都不是事！而且更让小慧感动的是：主任表现出的完全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形象，从未对小慧有过任何过分的要求甚至不当的言语，给人完全是一个领导对下属、长辈对小辈的关心，让人如此无法拒绝而理所应当地接受......
只是小慧晚上的应酬越来越多了，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小平心知肚明，自己无力为小慧提供什么，同时感觉小慧对自己的依赖越来越少了、态度越来越蛮横，真有点“Hold"不住小慧了......从此，双方的情绪也是从未有过的烦躁起来，脾气莫名其妙的日增月长，争吵不可避免地一次次地发生......
”小慧，晚上由分管我委的朱市长召集工作汇报会，你把汇报材料准备好，下班和我一道去”。任主任如往常一样分咐小慧。分管市长召见，怠慢不得！小慧毫不迟疑地接受任务，准备材料、更衣打扮，描眉擦粉，口红香水......这次，任主任不再是饭局的中心，喝酒也很被动，海量的朱市长频频举杯，主任以下无不干杯作陪......散场后，任主任已是烂醉如泥......朱市长在女秘书的搀扶下先行离去......任主任由作东老板安排酒店，小慧将其扶进房间，服侍其趟到床上，努力保持着形象的任主任还客气地谢过不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献丑了，小慧：让你受累了，让你见笑了……谢谢……谢谢......我、我行的，小慧你请回吧......我不能送你回家了......”。酒醉心里明！任主任烂醉如泥，却还在努力保持着君子形象，还在努力保持着绅士风度……看着任主任难受的样子，想起任主任对自己的好，一件件，一桩桩......以及自己最初对主任的崇拜、崇敬，之后的仰慕、爱慕......小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感情，一头扑进任主任的怀里.....就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职场新人就象飞蛾扑火般自投罗网！就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农村丫头被这个情场老手、情场高手俘虏了......
最终，小慧顶着巨大的家庭压力和道德舆论压力......与“小平哥”分手了！为此，母亲一病不起，不久离世......任主任兑现诺言，离婚再娶......要论谁对谁错，还真是难以明状！谁也说不清、谁也道不明......须知任飞主任自始至终，没有主动对小慧说过什么，没做个什么，更没有许诺过什么……！完全是小慧自己主动投怀送抱......有时小慧自己都恨自己！骂自己！：”我是不是有点'贱'？是不是有点'淫`？自己从未想过要当'小三`，可最终偏偏还是当了'小三`！自己从未想过要离开小平哥，可终究还是彻底离开了......”。如果就此和任飞组建新的家庭，恩爱一生也算功德圆满！可人生反复无常，世事变幻莫测！阴晴圆缺，因果轮回......
在习总“打虎拍蝇”的强力反腐功势下，以朱市长为首的腐败团伙很快覆灭了！任主任作为骨干成员也受到了法律的严惩！判处有期徒刑、没收非法所得、开除党籍公职......身陷囹圄、身败名裂！小慧也被开除公职，并主动提起诉讼，解除了与任飞的婚姻关系，搬出了那套被没收了的别墅，交出了所有的财产......又回到之前她和任飞低调合租的那套公寓房......她整日无所事事、无精打彩，整夜独守空房，暗自伤神，终日以泪洗面、长夜孤苦难眠、......想想这些年来，任飞钱色双收，春风得意，虽对自己也还不错，可男人的本能驱使他不断的“攻城略地”，不断的扩大“雄性领地”！他总是一如继往地以守为攻，结网待娥，传闻不断......小慧全力保卫婚姻、捍卫家庭，今天与小四斗智，明天与小五斗勇......还要正常工作、服侍公婆、养育女儿......她早已心力狡瘁！精疲力竭！......此时，她又想起了小平哥：小学时，为了给她摘荷叶遮阳，差点没被淹死；中学时，为了保护她不被欺负，甘愿让人打的鼻青脸肿！大学时，为了击败众多追求者的其中之一——名健身教练，文弱的他竟敢与其约架决斗......毕业后，为了攒钱买房而娶她，长年吃方便面以至面黄肌瘦......只要小慧需要，小平甘愿付出一切，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小慧再也忍受了内心的愧疚和煎熬，她失声痛哭，直至昏睡过去......
小平自与小慧分手后，痛不欲生，一蹶不振！加上他那知识分子的清高，典型的书呆子形态！工作至今小科员一个！真是“不跑不送，原地不动！”。爱情和事业的双重打击，让小平早早地看破红尘，心灰意冷！孤独沮丧的他独自走到与小慧海誓山盟的沙滩，誓与大海共生共存......最终，他想起了父母别时的老泪和期盼的目光......虽没走向绝路，却也无心工作！休整了半年，最后递交了辞职报告，带着小慧分手时补偿给他的十万元现金，重拾心情，随波下海了......临别时，小平对小慧说：这钱算我借的，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的！
小平凭借自己的专业功底和公安工作人脉，很快被邻市一家证券公司录用......通过职工持股、升职高管、资本运作、注册公司等手段，不断地循环理财......经过十余年的打拼，现在，小平已是一家颇具规模的投资公司老总了，身家上千万！但由于对小慧爱的太深，身边美女如云的他，心里始终无法接受小慧之外的其他异性！至今孑孓一身！
“小王，你让财务开一张100万的现金支票，送到海津市经信委小慧处长那里，告诉她这是我还她当年的借款即可”。小平对秘书说道。次日，秘书回话：“支票已送达，但小慧处长现在已不是什么经信委处长了，她丈夫早被“双规”判刑了，本人也被开除了公职，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怎么会这样？“！小平太感意外了，多年不联系，真是世事无常啊！“备车”！小平命令秘书：“我要去看看小慧处长……”
到了小慧的住处，只见蓬头厚面、素颜朝天的小慧一脸茫然，四十出头的她已是头发花白、目光呆滞、脸色蜡黄......明显的苍老了许多。相反，小平倒是容光焕发、英气逼人......见到小平，小慧惊喜万分，一鼓脑地向小平哭诉了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她想：”前几天收到小平送来的一百万，并从小平秘书口中得知他至今孤身一人，今天又来看自己，毫无疑问，小平心里还有自己啊！如果能取得小平的原谅，再续前缘......“。小慧绝望的心里又燃烧起美好心希望……“小平，原谅我，原谅我，你还爱我，你还爱我的，是吗？是吗？”。小慧不断地摇晃着小平的双肩……期待小平肯定的回答！见她如此自责，一副“人鬼情未了”的落魄样子，小平心里也不是滋味！除了安慰她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外，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以免日后误会！如是说：“小慧，你想多了，我给你一百万是为了兑现当年的诺言！我至今未婚，确实是因为我爱小慧，但我爱的小慧已不是今天的你了！是那个嘴里叫着小平哥，心里想着小平哥的丫头小慧！你好自为之吧，时光不可倒流，物是人非，我们永远回不到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生活还得继续，父母还需要我们赡养，凡事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包括活着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说完，小平的头有点晕，在秘书的搀扶下，走出了小慧的家门......只留下呆呆傻傻的小慧，久久回不过神来……
小平走后，小慧羞愧难当！仿佛受了莫大的嘲弄和侮辱！她心如刀绞，神情晃忽......就有了文中开头的那一幕，当小慧醒来时，她已静静地在医院昏迷三天三夜了。洁白的病房、洁白的医护大卦、洁白的病床被褥......映衬着她那苍白的面庞。小慧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到父亲坐在病床前伤心落泪，她有气无力地问父亲：“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父亲如实告诉她：是我前几天进城来看你，发现你的遗书和躺在床上睡觉的情况，才及时报警救你，不然......你就没了！你怎么这么傻呀，你不是还有爸爸吗？大不了咱再回山里去啊......“。说完，父女俩抱头痛哭……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小慧随着朴实本分的父亲又回到大山静养康复。她平日少言寡语，与父亲相依为命，上山下地、养鸡喂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只是没了小平哥的陪伴和保护，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远离了都市的喧嚣与名利、远离了官场的险恶与黑暗、远离了情场的虚伪与烦恼......小慧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脸上又渐渐泛起了红晕......
“快去小平家！”。父亲突然对小慧吼道。小慧莫明其妙，父亲继续说道：“小平坐着轮椅回来了......”。“啊！”。原来，小平的公司经不住金融危机的冲击，投资失败破产了！他一时想不开，酒后飙车，遭遇重大车祸！经过紧急抢救，总算捡回一条命，但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全身瘫痪！被接回老家养伤......
见到轮椅上的小平，小慧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小平哥，小平哥，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小慧放声地哭着，喊着......
从此，每当朝阳升起、每当夕阳西下......在村口那条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上，你总能看到一个村姑推着轮椅上的男子，轻轻地唱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归去来兮，九九归一……
李 国 平
2016.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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