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

《情殇》

        子玉提着简单的行李，无精打采地迈着艰难的步伐，漫不经心地走出高墙。因为他刚刑满释放，还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眼里一片茫然......望着蔚蓝的天空，他揉揉双眼，长期的与世隔离，暂时还不适应无遮无档的明亮天空。就这样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走着，不觉之间，走到了一条小河边，在一颗垂柳树旁坐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由于长期缺少光照，人的精神和体力都不支，稍竭片刻就靠着树干睡着了，轻轻地进入了梦乡...........

        那是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子玉读罢妻子小雨的来信，脸气得铁青！他万万想不到平时对自己百依百顺，无数次口口声声、哭哭啼啼说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妻子，居然在来信中向自己提出离婚！这对本来就自尊心极强的子玉来说，无异是晴天霹雳！他怒不可遏，把妻子的来信撕得粉碎！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部队的离婚证明，直奔妻子的所在地，恨不得立马就把婚给离了........

        子玉和小雨是在四年前的一次军地联欢活动中认识的。在那次舞会上，小雨穿着一件高领黑色长袖打底衫、外套红色背心连衣裙，苗条的身材亭亭玉立，配上当时还少有人穿的高跟鞋倍显婀娜多姿！蘑菇头的发型、大大的眼睛、匀称的双眼皮、清澈的瞳眸、笔直俊秀的鼻粱下一对溥溥的红唇间隐约可见那整齐雪白的玉齿。轻轻移步春风起，微微一笑百媚生！子玉搂着小雨的“水蛇小蛮腰”，环顾四周，在众多美女面前，小雨的形象气质，如鹤立鸡群傲群芳，似万绿丛中一点红！看的子玉惊魂不定！神魂颠倒！如痴如醉！感怀如此天生尤物！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标准美人吗？！是，这就是子玉梦里寻她千百度的女神！从此，小雨进驻子玉的心间，纵使分离，也没再离开过！

        经过两年的恋爱，在父母的催促下，子玉和小雨匆匆结婚了，那年，子玉24岁、小雨22岁，从法律上讲也属正常，但从现代人的心智成熟度来说，确系早婚！婚后次日，子玉携新婚妻子回老家探望父母，一家老小乐得无以言表！这对一个农村家庭而言，儿子带着一个如此打扮入时，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回来，可谓风光无限，光宗耀祖，成了四乡八里的美谈。整个村里、乡里炸开了花！人人夸子玉有本事，夸子玉媳妇就像电影海报上的明星一样好看！子玉沉浸在众人的赞美和羡慕的幸福之中！接着又带着小雨回到部队，接受战友们的真心祝福........

        婚后的次年9月，也就是结婚以来的第二次见面，子玉回来竟然是来办离婚的！上一封信俩人还在商量着准备下次团聚就要一个小孩，子玉伊然在憧憬着未来美好幸福的婚姻生活，他做梦也没想到小雨会在此时突然提出离婚！事情的起因是：小雨来信要求子玉回家过中秋，如果不行，小雨就来部队团聚。子玉是个喜欢制造浪漫和惊喜的小子！他给妻子回信说：部队正在演习，自己回不去，并劝小雨也不要来队，没房子住........其实，子玉回家的假都请好了。他真实的用意是想让小雨认为中秋节期间，两人是根本没有团聚的可能！然后子玉突然回家，出现在小雨面前，让巨大的幸福和喜悦突从天降......也不知道是小雨误会了还是另有他想，反正这封分手信是把子玉气昏头了！两人见面后，子玉第一句话就是：你决定了吗？其实小雨的回答是否定的，她摇了摇头，但子玉气在心头，依然追问：什么时候去办手续？！这下，就进入了不可收拾的离婚程序了.........

        经过父母、单位领导的劝慰调解，子玉并没有获得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因为离婚是小雨提出来的，而小雨并没有收回成命！子玉的回答就一句：“离婚是小雨提出来的”，他对单位领导和父母说：”你们应该去做小雨的工作！“。小雨父亲说：“离婚是小雨提出的不假，可小雨为什么要提出离婚？你把你以前写给小雨的信件和你们的照片全部烧掉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在部队时，小雨就靠读这些信件和看影集照片过日子？！”。听到这些，子玉内心还是不忍离婚的，那些信和照片是子玉与小雨在一次争吵后，一气之下给一把火烧了，但此时的小雨就是一言不发，沉默不语！子玉也很无奈。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几天。有一次，子玉去小雨单位，看到一个男青年，估且称他王因吧，正和小雨黏黏糊糊的在聊天，子玉心里很不爽，可心里还是明白，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但这恰恰是子玉对小雨最不满、最反感的命门！：子玉感叹：小雨太容易让人接近了！对男性的搭讪从不拒绝！这让心高气傲的子玉非常难以接受！连小雨的同事都说：人家小雨丈夫也是部队的军官，你们最好离小雨远一点，别打人家的坏主意！可这能怪谁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小雨不理他们，人家哪有机会接近？子玉心里希望的小雨是一个冰清玉洁、高冷傲人的公主形象！因此，子玉心里窝着莫明的怒火！就顺水推舟：坚决同意小雨提出的离婚要求。尽管如此，子玉内心还是爱小雨的，要不是小雨提出离婚，子玉一生也就这么认定了，再有意见也绝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

        最终，双双到婚姻登记机关办理了离婚手续！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俩人高高兴兴的没有一丝悲伤，甚至都不知道还要签什么离婚协议。在财产分配上，没有任何争执，双方互相谦让。子玉说：”把钱都给你吧，以后作嫁妆用！“。小雨说：”还是把钱留给你吧，以后娶媳妇用......“。签字时，又是一番推让，,谁也不肯先签。子玉说：”离婚是你提出来的，必须你先签！“。小雨说：”你是男的，你先签！你签我就签，你不签我就不签！“。最后，推来推去，还是子玉横下一条心——签了！这才办完了手续。出来时，小雨象往常一样挽着子玉的手臂，子玉挣脱小雨的手逗她：”不要这样哪，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小雨说：”去你的！“。然后又挽着子玉的臂膀回家......后来人们纷纷议论：这哪是离婚的呀？从没见过这么离婚的，倒像是来结婚的！这都是因为：子玉和小雨此时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离的严重后果！都没有意识到从此将永远失去对方！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将不再是夫妻，永远分离了......他们还以为是在过家家闹着玩呢，顶多过一阵子，他（她）依旧还是自己的爱人...........

        回到家，双方商定：后天就是中秋节了，先不把离婚的事告诉父母，让大家高高兴兴地过完团圆节再说吧。然后小雨提出：”我们最后再做一次吧......“。子玉点了点头，双双宽衣解带，翻云履雨、......小雨哭着、喊着，抓着、掐着......当子玉象往常一样，采取体外的方式避孕时，小雨紧紧地抱着子玉，轻轻的说：”就在里面、就在里面........“。但子玉拒绝了，子玉不想再节外生枝，至少先让双方冷静一段时间再说，最后还是在体外......

        纸，终究包不住火，父母还是第一时间获知了子玉和小雨已办理了离婚手续的消息。他们来到子玉和小雨的房间，子玉无语，尴尬，只好提起皮箱，默默地准备离开。此时，小雨趴在床上大哭......可能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她回过神来，知道子玉已经离开时，疯一般地奔向火车站寻找子玉......无果，又到俩人常住的酒店、宾馆，逢人就问：”有没有一个当兵的住这？“。接着，下一家，再下一家......当子玉被跟着出来的小雨父亲找到，得知小雨在到处找自己时，心猛的一震！拔腿就跑，他同样是一家挨一家的宾馆酒店寻找小雨，服务员说：今晚真怪，开始是一个小姑娘找一个当兵的，现在又是一个当兵的满天下找这个小姑娘........最终，他们无缘相遇，难道真是老天注定？

        次日，子玉无心返队，也无法回老家见父母，一个人回去怎么向父母交待啊！只好在一个刚认识的女孩陪同下，到北京散心去了！而小雨次日又到火车站去找子玉，不成。她随即踏上了去往子玉部队的火车......好在她以前去过部队，认识的一个战友接待了小雨，住下来等待子玉归队相见.........

        一星期后，子玉不放心小雨，从北京返回时想先去看一下小雨再返队。到了家才知道小雨已去了部队。其父满心欢喜地把子玉留下来，马上给小雨拍电报，说子玉在家等她，速回。在等待小雨的这两天里，子玉苦思冥想：现在闹成这样，是不是先冷静一下再说？如果分开以后，双方依然像梁祝、像牛郞织女、像罗密欧朱丽叶一样思念对方，复婚是肯定无疑的！午夜时分，子玉拧起皮箱，再一次离开了这个曾经的家，也错失了子玉和小雨一生的缘分..........

        到了部队，子玉把小雨叠放整齐，摆放在子玉床头上的衣服、鞋子等物寄回，同时把六千元存款，分出一半，给小雨寄回三千元。后来，小雨生病，来信要子玉寄200元，子玉又寄了500元回去（当时，子玉月薪也不过118元）。再后来才知，这些钱小雨都没收到，估计是家人不想让小雨太伤心，悄悄地瞒着她把钱取回了（那时没有身份证，只凭汇款单到单位或收发室盖个章即可到邮局取款）。子玉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情谊永在，分你一半，同时也不想欠小雨什么，图个心安.......多么幼雅的想法，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恩情哪能分得清、算得明、还得起？！

        三个月后，子玉接到朋友来信，说你的前岳父出了意外，不幸亡故！再一次如晴天霹雳！子玉简直不敢相信！小雨咋办？接连失去丈夫和父亲，对任何一个女人都难以承受啊！子玉不加思索地回到了小雨的身边！到了这个时候，子玉依然不敢相信前岳父已离世。岳母指着岳父的遗像道：”这还有假啊？“。子玉噗通一声，跪在岳父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响头，深深地忏悔着自己的罪孽，哽咽着说：”爸：子玉错了，子玉错了，对不起您啊，对不起您啊，爸！........“。岳母说：由于子玉和小雨的婚变，岳父整天精神恍惚，在一次下车间检查工作时，碰到电线，一头倒在高速运转的机器上，发生了意外......唉，这都是子玉和小雨的任性害死了岳父啊！子玉问岳母：”小雨好吗？她人呢？“。岳母说：”那次小雨从部队回来，你跑了，没见到你，人都快疯了，躺在床上一个多月没出门！现去广州了“。之后，子玉准备去小雨房间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带走。这时，小雨才从妈妈房间走出来！所谓爱的愈深，恨的愈切！只见小雨披头散发、泪流满面，一付弱不经风的样子扶着门框……子玉上前抱住小雨，可小雨已十分冷淡，甚至没做出任何回应！只一个劲地哭........

        次日，子玉在妻兄的陪同下，去给前岳父上了坟。子玉向小雨提出复婚，并承诺一生爱她，当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此时的子玉内心无比的愧疚与悔恨，他真心想要用自己一生所爱来补偿小雨！然而，小雨还是断然地拒绝了！哭着说：”本来过的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看得出她的悔恨和无奈。只是，小雨已经和王因在一起了，他们已经发展到了不可分开的地步。子玉和小雨已经酿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实，他们的冲动和赌气让他们失去了往日的幸福甜蜜，永远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小雨与王因如期结婚、生子。而子玉又千里迢迢，先后三次回去找小雨，他想，即使小雨不同意复婚，也可提高小雨在王因心目中的身价！让王因知道，小雨不是没人要的剩女，不是自己不要才跟你的......结局当然是不可更改，小雨说了：”即便是破镜重圆，也会留下裂痕，即便是将来后悔，我也认了“。她决定和王因在一起了。听罢，子玉感到无力回天，无可改变，只好伤心地离去，默默地祝福......强烈的自责和负疚感深深地折磨着他的心灵.......最后，总用一首歌来安慰自己：只要你过的比我好..........

        当子玉得知小雨结婚后，他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段感情，一个，下一个，分手，再分手......在子玉眼里，哪一个都不如小雨美丽漂亮，哪一个都不如小雨温柔可爱......特别是当这些女友提出结婚时，子玉更是不加思索地予以拒绝，此时的子玉对婚姻产生了一种莫明的恐惧......导师的千金，不要！首长的宝贝，不要！.....直到再次去北京上军校，遇见了现在的妻子小雪。当时，子玉已年近三十，甩了无数的女友，他感觉累了，想让心灵有一个停泊的港湾，他想成家过日子了，人也变得老实安分了......加上小雪出众的才貌和主动热情的追求......当子玉告知小雪自己的情史时，小雪只一句话：”我们从零开始吧！“。就这一句，深深地打动了子玉，在他们认识两年后，顺理成章地举行了婚礼......从此，子玉吸收以前的教训，把对小雨的愧疚之情完全偿还给了小雪，工资全交、家务全包、把家整的温馨浪漫、对小雪呵护有加、体贴入微.......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早早起来洗衣、买菜、烧饭、洗碗，拖地，晚上给老婆搓澡、暖被窝......成了经济适用的十足暖男，接着又给妻买了大房子、小轿车......小雪就像一个孩子生活在父母身边一样，无忧无虑，快乐幸福，让其同学同事、姐妹闺蜜羡慕不已！

        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子玉和小雨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虽然子玉也经常会想起小雨。毕竟，那是子玉的初恋，但考虑到双方的家庭，只好把往日的记忆和思念埋在心底。他常常扪心自问：小雨你好吧？小雨你过的好吗？但，实质上，他们二十多年来再没联系过......

        天——往往不逐人愿；人——常常事与愿违。小雨的生活并没有因子玉的真心祝福而幸福！在小雨的怀旧心结驱使下，她经多方寻找，终究还是忍不住联系上了子玉。此时，子玉才知道：王因并不是真心爱小雨，当时只是一时冲动而与小雨结了婚。婚后，万事不理，百事不问，没有一点责任心！对小雨开口即骂，动手就打。在外拈花惹草，习以为常！小雨忍气吞声，默默地操持家务、抚育小孩。把一个原本什么都不会做的公主变成了万事不求人的巧妇。她总往好的方面想：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大，将来会好起来的。然而，年复一年，她的婚姻状况日益恶化！王因变本加利，不管老婆孩子，只顾花天酒地！甚至各类小三都主动找上门来摊牌了......这让小雨情何以堪？！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屈辱！让小雨苦不堪言，痛不欲生！再加上小雨的祖父、父母、兄长等亲人相继离世，她万念俱灰，失去了生活勇气，多次以割腕、吃安眠药等方式欲结束自己的一生！然而，王因依然无动于衷，我行我素！万般无奈之下，小雨再一次选择了离婚...........

        听罢小雨的哭诉，子玉如五雷轰顶！他当年忍痛割爱、成人之美，成全了小雨和王因。原本以为小雨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默默地为她祝福，没想却是把小雨推进了火坑！他把五指捏成铁一般的拳头，发出一连串咯咯的响声，往桌上使劲一锤：一定要教训王因！通过数天激烈的思想斗争和精心准备，他联系了王因所在地的一家“服务公司”签订了“协议”，一个月后，子玉如期收到了“服务公司”寄来的王因被“教训”的照片........接着，他又如期收到了一副冰冷锃亮的手铐..........

        经过六年的牢狱生活，子玉已年过半百。苍白的头发，呆滞的目光，当年的壮汉已是骨瘦如柴。一觉醒来，太阳西落。子玉双手合并，弯下腰，捧起冰凉的河水，从头到脸，反复搓揉，河水泪水，如雨如注......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他万般无奈地喃喃自语：

        情殇！情殇........

李 国 平

2015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