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离
我睁开眼睛，看到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被子，洁白的床单，看到你。你趴在床上，睡着了。蜷缩的胳膊，中间凸出的关节，像两个忠诚的守卫，守护者你的睡梦。
你的头上有了几根白发，在乌黑的其他同伴中间，引人注目。你的睫毛仍旧那样长，就像我们邻居家小姑娘的睫毛。
如果我的手可以动，真想拿出我许久不用的眼线笔，给你画一条眼线。
你醒了。看到我的眼皮在颤动，又惊又喜。我知道，我又从ICU里抢回来了一条命。来来回回，将医院住成了自己的家。ICU就是我的主卧，普通病房倒像是客房。
五年前，你对我求婚。我很怕，很怕，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告诉你，我的致命缺陷。先天性心脏病。胸口隆起的一道长长的疤痕就是证明。
你正在开车，将车停在路边，对我说，没关系，我不介意，然后用手摸摸我的头。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二十四年了，我拼命地生活。庆幸父母有些积蓄，没有放弃我，手术，治疗，吃药，锻炼。我尽力将自己当做一个正常人，我想跟同学们一样去跑早操，去爬楼梯，去打闹。
有时候心会疼，躺在床上，能感到心脏“呼呼呼”地跳动，而不是别人的“砰砰砰”的声音。
从未想过结婚，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累赘。我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死，也许，一觉醒来，就喘不上气，死掉了。
你是那么的耀眼，高大，帅气，全是优点。在你身边，我感觉自己是一个丑小鸭，只能独自用力学习飞翔，却永远飞不上天空。
你说，遇到我，是前世的缘分。所以，你要照顾我，要跟我在一起，共度余生。
image
也许是爱情的力量，我竟然在结婚后两年内很少犯病。第三年，我想要一个宝宝了。我偷偷地去咨询遗传学医生，我的病是否会遗传。他告诉我，如果我的家族没有类似病症，就不大可能会遗传。
我们的邻居，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每次遇到，你总是微笑着伸出手想去抱抱她，她的长睫毛，她的胖乎乎的小手，总让你神魂颠倒。
我不知道我哪一天就没有了余生，想给你留一点思念，留一点希望。
所以，一段时间，我自作主张，没有采取防护措施，真的就怀孕了。
你知道之后，训斥了我。接着，又去拥抱我，跟我说对不起。你带我去看医生，医生却不建议我继续下去。
“现在孩子小，影响还不大。等到了后期，很可能会引起肺动脉高压等一系列并发症。你的心脏，现在支撑一个人还有所困难，可想而知，两个人呢？还有，前三个月，很容易发生流产的危险，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回来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
过了好久，你说，孩子来了就是缘分，你要相信自己是坚强的，我会保护好你们两个。
有了你的鼓励，我不惧怕任何困难。于是，定时去产检，吃一切保胎的药物。
孩子五个月的时候，我感到她像一条小鱼似的在肚子里游来游去。医生说，这是胎动。要注意次数，太快太慢，都不好。我有些怕了，宝宝动得很欢。
做彩超，结果不太好。有流产的迹象。
......
孩子最终还是走了，你不让我看她一眼，你说，她是到一个幸福的国度去了。
小产后的并发症，一个接一个地来找我了。先是心口疼，接着无法喘气。
就这样，几乎一个月去一次ICU,不敢感冒，不敢吃凉东西。我觉得，我的余生快要完了。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来。
只是有一条命在而已。我不能再为你做饭，不能再为你收拾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不能给你更换牙刷。
你要工作，还要照顾我。请护工，不放心。一下班，马上赶到医院。你对我说，你要赚钱，给我治病。
现在，我醒来了。我的脑子异常清醒，我们的过往，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脑海。我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像小鬼一样拉住我。
我手指头动一动，想要拉住你的手。你看到了，你的眼球不停地转动，想要知道我全身的语言。
这次，我的命尽了。我要死了。
image
旁边的仪器发出了警报声，很多医生赶了过来，他们拿一个电熨斗似的东西往我的胸口用力一击，再一击，逐渐地，仪器上的线都成了直线，就像风平浪静的条静止的小溪。
我的身体逐渐僵硬了，你哭了。有人在叫我，是一个长相和蔼的姐姐。我化成了一缕青烟，随她去了。
我不想走，我还没有看够你。我使劲叫你的名字，你却一直在流泪，不理我。
我真的不想离开你。真的，真的。
2.重逢
我曾想过，人一旦死去，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其实，并不是这样。
我随着姐姐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这里，到处是鲜花，叫不上名字。男男女女，每个人都安静地，和气地，在花丛中走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很像我们一起去的那个山谷，你还记得吗？四川那个鲜花谷。
原来，这就是死去的人的处所。你需要房子的时候，心里一想，房子就出现在面前。这里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上卫生间。人跟人都一样，一样穷，又一样富。
姐姐带我来到主宰者面前，他掌管着这个死去的人的世界。姐姐称他为，司官。他叫姐姐为，花子。
“念你生前积德行善，按照这里的规矩，可以实现你两个愿望。”司官对我说。
我朝底下看去，看到你的脸。
我离开你只一个月，你却那么地消瘦！你的手中，多了一支烟。以前，你从来不抽烟的。现在，你一根接一根地抽。开车时，抽。睡觉前，抽。坐在沙发上时，抽。
我突然羡慕起那些只烟来。它们能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我想成为一只烟，一只无限寿命的烟。”
image
司官应允。真好。我们曾经一起去孤儿院看望孩子们，去养老院看望失独老人，当志愿者，捐献图书。这些，竟然都有人看在眼里。现在，我用这些换来了以后陪在你身边的日子。
这里的日子无忧无虑，除了会想你，其他不需要任何操心。不用担心被车撞，因为这里没有车。不用担心走错路，因为需要的东西随处可在。不用担心阿谀奉承，因为你的一举一动，司官都看在眼里。
所以，到了晚上，我就会化为一支烟，躺在你的烟盒里，待在你的床头柜上，安静地陪你入睡。天一亮，我就要离开。这是司官定下的规矩。
你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刚开始七点，后来八点，再后来十点。茶几上落满了灰尘，沙发的垫子已经变了颜色，厨房的油盐酱醋一动不动。垃圾桶里，唯一的垃圾，就是烟灰。
看着你的憔悴，我真想抱抱你，跟你说，我并没有离开，你要好好的。
有一天，你喝醉了酒，竟然把我忘到了出租车上。你刚下车不久，后座上的一个女人，就拿着我，追上了你。她一直扶你到我们的家，然后，帮你漱口，给你热牛奶，然后脱掉你吐上了脏污的衬衣，鞋子。
我被扔在床头柜上，陪伴我的是我们一起去宜家选的发出灰暗光亮的台灯。
我看着她躺在你的身边，像我当初躺在你的身边一样。你睡着了，喊着我的名字。她看着你，一只手压在头底下，抚摸着你的头发。
在我第二天晚上来的时候，你不再无精打采，你开始笑了。这是我离开三年之后，你的第一次笑。那么阳光，那么好看。
阳光的笑容背后，出来了那个女人。长发披肩，白色连衣裙，皓齿明眸。你们像当初我们在一起一样，一起做饭，逛街，去游乐场。
有一天，我看到你摸着她的肚子，开心地跳起来。“我要当爸爸了！”
是的，她怀了你的孩子。
你不曾想起吧，很久很久，你都没有关注过我了。为了她，你戒了烟。
我又要离开了。你已经不需要我的陪伴。
image
3.再相逢
可是，我还是好想你。路上的每一朵鲜花，每一个行人，都有你的影子。我想起我还有一个愿望可以实现。“司官，请求你，赐我一条孩子的生命。”
司官应允，却告诉我，孩子是万物之源，不能主导孩子的思想，只能寄托于孩子的眼睛。
于是，我这下可以日日夜夜，躲在她的肚子里，游荡在她的羊水里。不，这不是我，我只是一缕青烟，用这孩子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
每天晚上，我会听到你读故事。灰姑娘，勇敢的雪孩子，牧鹅姑娘，小黄莺唱歌等等。你还会唱儿童歌曲。小青蛙，拔萝卜，两只老虎等等。
肚子里的小姑娘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透过肚皮，我看到你神采飞扬的样子，像极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依旧是那么迷人。
小姑娘快要出生了。体检结果很健康，她的条件也很好，可以顺产。
在预产期到的前两天，她却提前发动了。我很担心，因为你正在外地出差。我尽力安抚小姑娘，却有心无力。我只是一缕青烟啊！
你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开车往医院赶。
我在等着见你。
然后，你没有来。我看到她在哭，听到你出车祸的消息。我离开小姑娘，飘到那个地方，去见司官，想询问你的消息。司官却说无可奉告。
看到鲜花丛里越来越多的人，想，哪个是你？你是来找我了吗？你知道我在这里吗？
这天，突然想去学吉他。路上，却下起雨。走得很慢很慢，看到一家培训班。你知道吗？这里想学什么，都是免费的。货币，在这里不存在。任何东西，都不需要交易，只看你是否需要。
看到一个人，打着一把蓝色的雨伞，站在培训店的门口。
他是老师，据说吉他弹的极好。“你来了，那你跟我学吧！”
我从未见过他，却像是认识很久。极其温柔，耐心的教学。我学会了一首曲子，像《梁祝》的旋律，却是别样的韵味。
临走，询问，下次什么时候来。“后天的这个时候仍旧来这个地方就好。”
这话，像是听了很多次。你是否还记得？以前，你总是会说，你高兴就好，你没事就好。
image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觉。躺在房子里，马上就睡着了。又宽又大的床，在空中，就像人间绑在树木上的吊床。
我隐约听到一个人跟我讲话，像你的声音。“亲爱的，等我离开人间了，我就要做你的老师。教你如何过得开心，快乐。”
碎碎念：
昨天在知乎上看到一些很悲伤的爱情故事，很多人相遇，相逢，然后转身离开。写出来，像是发泄痛苦，又像是抒发思念。遇到了很多人，有时候觉得自己足够幸运，每个人都那么好，虽然会有争吵，甚至互相怨恨，回想起来，仍旧是美好，微笑。
这个世界那么多人，有一些人一心求死，有人却用尽全力活着。总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实际不是这样。所以，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人死了，并不是结束。就像，离别，意味着别样的重逢。你所做的，你所想的，你所遇到的人，都会在冥冥之中化为无形的觉知，来到你以后的生命中。
珍惜每一次相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