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让所有人面对哀棍站着。打头的当然是堂弟二数。此时所有人都脱下了孝衣、孝帽,只有二数额头上还严严实实地系着一条孝手绢。
婆婆用手把两根哀棍形成的“门”前的一小片新土拍平,把一个小碗倒扣在上面,转头叫二数过来在碗底掷硬币。
二数边掷边在婆婆和两个近房二婶的指挥下跟二叔说话:“爸,你在不在家?在的话就让硬币立起来吧!”
“爸,我是二数啊,我现在懂事了,以后肯定好好干,你在家的话就叫硬币站在碗底吧!”
.......
“这怎么可能立得起来嘛!”我的惊讶难以言表。
“会的,会立起来的。我爷爷那时候,我用一个镜子都立起来了。”一个堂弟悄悄回应了我的质疑。
几次尝试之后,硬币果然立起来了。
我一个共产党员、无神论者再一次被鬼神之谈鞭笞。
证明了“二叔在家”,一切的圆坟活动就可以开始了。
二数蹲在哀棍门前,打开一瓶新口子窖,倒了满满两大杯放在地上。剩下的酒则沿着坟浇了一圈,边浇边跟二叔说话:“爸,儿子给你送酒来了,活着的时候爱喝酒,又舍不得买。以后就多喝点吧,再也不会喝醉倒下了,多喝点吧...”
倒完了酒,婆婆叫老公、两个堂弟和姑姑家的表弟四人依次给二叔“圆坟”。圆坟,即用铁掀铲土放到新坟上,把坟弄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滴清晰可见。老公四人弯着腰,你一铲、我一铲不徐不慢地往新坟上添土。靠近哀棍门的地方,一直处于明显的凹陷状态,堂弟想把靠近上方的土弄下来,以快速填平,被近房二婶赶紧喝止。说不能动坟头,更不能把坟上的土铲走,会倒霉的。
四人铲完,由二数最后把坟弄圆。
我看着二数的动作,想起葬礼上他的表现,不由得感叹他长大了。不到二十岁结婚生子又离婚,经历了一系列荒唐事之后,终于成了一个目光坚毅的男人。不过,这坚毅究竟有多坚毅,我无法判断,只能希望他为了小女儿,不要做一个和二叔一样糊涂了一辈子的人。
圆完坟就要开始烧纸钱。
在我的印象中,串纸钱是个很费时间的事。村里如果有人去世,近房、远房的妇女都要被叫去帮忙,串纸钱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常常好几个妇女围在一起,一串一下午还弄不完。
纸钱有好几种类型。暗黄草纸的价值最低,白金箔纸的其次,最贵的是黄色金箔纸。老人说这是为了给逝去的人带点零花钱,都带金元宝万一人家找不开怎么办?不得不说,老人们考虑得很周到。二叔除了有金元宝和零花钱,还有好几张银行卡和几辆车子、房子。甚至佣人都配了一男一女两个。就是不知道二叔在那边的钱可以花在哪儿。
火是由二数点起来的,第一把纸钱也是他来烧的。
我看到暗黄草纸并没有被串成钱串,大概是物价上涨,小鬼们也不在乎那点零钱了,所以体谅子孙后代串钱的辛苦。白金和黄金箔纸钱串被成袋成袋地放到了火上,火势一下子窜出半米,烤得人不得不后退暂避。
雨点变大了一些,却挡不住直涌而上的烟势。几个烧完的纸钱灰飞到了天上,旋转、旋转、旋转,最后一点点消散。
我在想,二叔是不是此刻还在“家”,有没有收到钱。
二数和老公用棍子不断插到火堆里,确保每个纸钱都燃烧殆尽。
最后,是要给二叔的坟盖上花圈。
我一直不知道花圈的作用,也从来没有问过哪些亲戚该送花圈,但每个新坟上都必然会有花圈。随着花圈变旧、变没,新坟就渐渐变成了旧坟。
花圈还是和我小时候见过的一样,正圆形的一个大圈,上面扎满了五颜六色纸做的花。花朵很大,太阳一照、风一吹就会闪闪反光。有的还会发出微微声响。花圈下面绑着一根两三米长的棍子。整个丧礼它们安静地绽放在墙根,向过往人们宣告主人家有人离世。
二叔的花圈很豪华,比我小时候见过的任何一个花圈都要大,大到一个花圈就可以盖住整个坟。这样的花圈目测有七八个。
一个婶子提议不打开花圈了,她说她在别的地方见过很多,花圈都是直接搁在坟上的,而且搁上面花不会被吹得到处都是。
婶子的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二叔的坟瞬间变得富丽堂皇起来,真的像一个宫殿了。
圆坟圆满结束了,婆婆说二数你可以把孝手绢拿下来了。二数转头把它递给了我,说是拿着可以给孩子免灾,但要先把上面的针线和装饰全部拆开。
雨还在下,好在没有变得更大。三轮车载着二叔的至亲缓缓离去。
老公转头接起了电话,跟老板汇报工作。
我站在田间地头,望着乌压压一片又一片玉米地,安静,只有安静,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跟爸妈去掰玉米,结果跑到地另一头怎么都找不回去的害怕。
我试着找寻二叔的坟的方向,结果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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